第二天一早,大丰厂厂外的公示牌前,人头涌动。
都是听到消息,过来应聘做工的,好多人围在公示牌前,看厂子贴出来的招工贴子。
在大丰厂做工工资高,包午饭,还每周有两次肉吃,让很多人趋之若鹜。来碰碰运气的,除了本地人,还有不少邻县被开拓团夺了土地生计的庄稼汉,乱八年月,能在个大厂子找到工作,那一家子的生计可就有了着落。
有大丰的职员,在现场初选并发放号码牌子,领到号码牌子的,可凭牌子进厂面试,那职员被一堆人围着,走都走不动。
岛村到访时,不但厂门口正热闹,志远也正在会议室里“开会”,由大丰的总经理孙家玉陪同,在会议室里,和几个鱼把头商洽,准备和他们订立供货合同。
志远已经准备自毁大丰了,还招工?签新的原料供货合同?
当然!
因为,做戏要做全套!
外头招着工,里头谈着新供货合同,车间里机器轰鸣,货进货出,整个大丰,一副兴旺景象,看得岛村几次暗里悄悄的咽口水。
可那个“可恶的支那人”李纳李善德,总不让他如意。
志远对岛村的接待,既“礼貌”又“寸土必争”,一如计划中设定的,那副自恃有满铁撑腰、兼斤斤计较算死草的嘴脸,把岛村激得渐渐失去耐性,最后暴跳如雷,把关东军准备一分钱不给就军事接收大丰的话,在参观厂区的途中,在人前就自己说了出来。
岛村还没离开大丰呢,工友们私下里,就已经议论纷纷。
目的达到,志远就摆出一副谈不拢就不谈的模样,借口那几个鱼把头还等着和他继续聊合同为由,叫孙家玉陪岛村再转转,自己抬脚就走人了,气得岛村用日语,和自己随行的人说,李纳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八嘠牙路”。
志远又回到会议室,和几个鱼把头继续聊合同条件。
李阎王在会议室的门外站着,作为志远的贴身跟班,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志远,李阎王时不时的瞄一眼会议室里的志远,大骂岛村还不滚蛋的同时,对志远是满心的心疼:“大丰都要烧了,哥儿还得装着没事人似的,和这些人在这里瞎掰掰,也是可怜八件的……”
下午两点多,岛村终于滚蛋了。
志远却一直到天黑,还在厂子里。
该布置该交待的,都已经妥当,志远遣散了孙家玉等人,然后将一份文件,叫李阎王帮他好生放在皮包里,走时带走,带回长春。
那是大丰员工的花名册。
大丰一烧,几百位工友顿失生计,愿意离开家乡去奉天裕东做工的,特别是一些技术骨干,志远会安排他们转去裕东,另外志远也已经和李熙、李纯及张汉贞打过招呼,希望李家和郑家辖下的企业和商铺,能优先聘用这些失业的工友,但职位有限,僧多粥少,至少短期内,仍有过半的人,就业无法解决。
志远是真的对他们心有愧疚。想到自己定的自毁大丰的时点,是在年前,多少家庭,这个年要在沉闷烦忧中渡过,这种愧疚就更是沉重。
见志远坐在他的办公桌后,拧着眉头郁郁寡欢的模样,还陪着他在屋子里的四神,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林有上前劝道:“明心堂不是定了出面救济吗,何况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刚我和大鱼商量了下,他说他爹那,可以帮咱安排几个,等事儿出来了,我去找王贤,看春江饭店,能不能也安排几个,天早就黑了,哥儿忙了一天,早点回去歇息吧。明儿一早还要赶火车回长春呢。”
志远点点头,站起身,在林有帮他穿大衣的间儿,最后来回打量着他的这间办公室。
看到志远表情伤感,林有小心的问:“哥儿,怎么了?”
志远收回了张望的目光,从林有手里拿过他的皮帽子,声音都有点嘶哑:“没什么,就是再看一眼,试车那会子,和德国专家一起在这里打个盹就又连轴转的日子,好象就在昨天……今天这一走,这个办公室,我再也回不来了。”
志远说着,抬眼看着天花板,不如此,他怕他会流泪。
天这么晚了,别的人都已经离开,陪着志远的,就是他的四神,胖子还守在外头,心有郁闷,是不妨说说的。
林有等人,都没有说话,各个心情沉重,一把火,即将烧掉的,岂止是一家大厂,更是哥儿的心血。
过了一会,志远把皮帽子扣在头上,叹了口气,摆摆手:“走吧。”
一行人走出屋子,走到走廊上,才几步路,志远就慢下了脚步,看着外面的厂区,明显的,依依不舍。
志远慢慢的向楼梯口走去,眼睛一直看着厂区里的厂房,四神紧跟着,到了楼梯口,志远不是向下走,而是突然向上走。
办公楼是两层的“洋楼”,志远的办公室在二楼,二楼之上,就是天台。
四神立即明白,这怕是哥儿,想上天台,好好的再看看他的大丰。
“哥儿小心些。”李阎王说着,手一招,示意胖子拿电筒为志远照着脚下,自己蹿在头里,为志远拉开通往天台的门。
天台上的积雪,之前清理过,就四角堆得厚些,倒还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