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有点儿窘,抬眼和虚云相视一笑,这一笑,会心而温暖,两人间一下子便融洽如前。
虚云问海山:“你既然信他会真烧了大丰,为啥那时候不肯原谅他?搞得一堆屁话把孩子也气病了,闹得我和你也崩翻脸了,这会子,远子都说了和你父子缘尽了,你反倒叫起他远儿来了?”
海山淡淡一笑:“这有啥不明白的,那会子,我信他会烧掉大丰,但我不信他是真的只是为了民族大义!他是做给我看的,想我说他好呢!我把先生气跑了,明说不会再听你叨叨他做了什么好事儿,就算是他烧了大丰,我也不会再原谅他,那臭小子,心里一定把我恨惨了,不然,也不会从嘴里尽蹦出些屁沟子里的话,说什么和我父子缘尽,可是,心里怨恨着我,但他,还是烧了大丰!”
海山看着虚云半张着嘴,一脸惊愕、好半天嘴里都递不出一张当票来的模样,笑里更是带上了自豪:“装模作样没人看了,也没处可邀功了,可孩子还是烧了大丰!为了大义,对自己够狠,奋不顾身,有担当!”
跟着海山的眼神忽的就复杂起来,声音明显带上了感情:“他不但烧了大丰,我知道他的明心堂,也没停过赈济穷苦人,这孩子,妈了个巴子的,还真是林家的种,不像我,性子里有从胎里就带来的软弱,打小教训他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打了他多少次,还是不长记性,爱哭!可他性子里,也还真有那么一股子韧劲,打不倒、踩不死,再高的山,只要他定了主意上去,就算是一点一点的爬,只要不死,他就能爬过去!这一回,当山顶只剩下大义,再伤心怨恨,身子病痛再多,他也没有抛下他的责任,不论是大丰,还是明心堂,他都咬着牙挺过来了,不枉我养他一场,是我杜海山的孩子,是我们老杜家的的孩子!有种!”
“你……”老和尚是又气又伤心、又感动又佩服,一时间被泪水模样了双眼,喉咙里就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指着海山,老半天还就是那一个字:“你……”
海山搭眼一瞧,赶紧挪屁股过去帮老和尚顺背,顺了几下,老和尚在袖口上抹着老泪,点着头示意自己没事。
“不管怎么说,你开窍了,肯原谅远子就好。”
虚云拉着海山的手,追问海山:“你终于肯见远子了是不?你来,就是想我帮你把远子勾来是不?你说这个年能让远子陪我过,那必是你心里已经有法子,怎么把孩子勾来,你快说!”
海山沉吟一会,道:“我是有法子,让远儿过来陪你过这个年,但他只在这里陪你,我……我不见他。你也别和他说我已经原谅他了,别和他说,我已经叫他‘远儿’了。”
“啊?”老和尚吃惊、不解。
海山眼里的眼色,一下子就深了:“他要走的路,还很长……我心里是心疼他,这一回他做得不错,我认,可离他回归我老杜家,真的还很远……”
海山心里有条刺!那臭小子,当虚云劝他离开李熙以求重回自己身边时,那臭小子竟然不答应!妈了个巴子的,现在不能再说他贪恋富贵了,因为那小子把大丰都烧了,但李熙给他灌啥迷魂汤了,那臭小子竟然说他绝不会离开李熙!
想起这个海山就有气,自己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那小王八羔子竟然说“浑河堡的那位,曾经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人,但李熙,现在也是了!”
这是不忠不孝!他大爷的!
哼!既然如此,那就再磨磨你!
“你和他说,”海山道:“他要走的路,还很长,给我把腰杆子挺直了,走正道,别错了脚窝子,做了啥,不必和我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也在看,到了我觉得他当得起杜志远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自会去找他。”
“啥?”老和尚急了:“你他妈的又来!你就不怕总这么把他往李熙怀里推,迟早真的便宜了李熙?人家都已经说和你父子缘尽了,你他妈的还吊起来卖!”
海山冷笑,无比自信:“哼,他虽不是我肠子里爬出来,却是我臂弯里长大的,他的禀性心思,我会不知道?生气也好,怨恨也好,只要我勾勾小指头,他不管在哪,都会立马屁颠屁颠的给我滚过来!”
“你就吹吧你!”虚云不忿又不屑把头一拧偏:“小母牛坐飞机——牛逼都吹上天了!”
海山淡然一笑:“你放心吧你,他现在什么心思,我明白得很!”
海山把身子往前一凑,更小声的道:“瓦台子他病了一场,大概是猜到了庆开心是帮我的人,回到奉天后,他就找了个由头,把开心给发配到依兰去了,原本他吩咐过张老爷子,说开心要照顾他老娘,下了班就让开心回家,班都不让他加的,结果一生气,好家伙,把人打发到山里吃苦帮裕东收粮去,还是一去就得长扎在那里的那种,那小子,坏起来也是够损的!可就上个月,开心又调回来了,还是在裕东当管事,还涨了工钱呢,这张《盛京时报》,就是开心给我送来的,你想啊,裕东和大丰同一老板,大丰出了事,在裕东还不是大新闻?所以开心一早就知道了,立即就通知了我。”
“哦?”老和尚眉毛一挑,细想一想,脸色立马好转,还漾出了笑来,海山和远子之间,确实情深,而远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父子缘尽?气头上说说罢了。
下来,就是老和尚此时最关心的问题:“那,你打算,怎么把他人给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