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轻轻下了地,回看一眼黑呼呼的炕面,憧憬着,等远子来了,这屋就只是自己和孩子的欢聚之所,那些个火头、库头,会全转到别处歇息。
虚云轻手轻脚的开门,走了出去,衣服也不披一件,身上就一件旧海青。
大冬天,虚云这么着就不怕冻出病来?
他就是想冻出病来!
按海山的设计,给志远送消息,声称自己病重就可以了,可虚云想真的搞个“病重”。
他不想让远子,感觉被骗,也唯有真的“病重”,那个死倔又贼摆谱的海山,才会赶来,在他这里,和孩子一见。
虚云干瘦的身子,在寒夜的风里抖得和筛糠似的,就这老头儿还嫌不够,一头就扎进了堆在边上的雪堆里,咬着攻死顶着,任慢慢融化的雪水,往他脖子里钻。
冷得牙齿捉对儿厮打,虚云的脑子却异常的清醒,自己这个干老,压根就是海山的依附,孩子和海山亲,也才会真正的和自己亲。
腊月二十六,浑河堡。
赵一春的磨坊里,海山正带着几个伙计在搬抬重物,点好的豆腐,用重物压能快速压出水成形,这是最累人的活之一,春节临近,有些工人赶回家过年了,年尾人手不足,订单又多,海山昨儿半夜起就已经在磨坊,一直忙活到日上三竿。
正忙活着,赵一春跑了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一春从海山家来,她见海山成天在磨坊里忙活,自家连带医馆,反而没能顾得上,就带着家里的丫环,跑到海山家,帮忙贴春联、打扫卫生、做豆包、炒制年货,只要逢年过节,远子身边的林有、大鱼他们,会到家赔海山过节,这是她的海山哥,向来重视的事情,过年家里得有过年的样子,不能让人见笑了去。
赵一春告诉海山,白云寺来人了,说虚云和尚得了急病,高热不退,要海山立马撂了手里的活,回家去拿上医箱,赶紧给虚云大和尚瞧病救命去。
海山和白云寺来报信的人,赶着马拉爬犁,一路急驰,将近到寺门的时候,就见前头有一辆有篷大爬犁,也是驰向白云寺的方向,边上还有两人,骑着马护卫着爬犁。
亲自赶着爬犁的海山,暗里身子抽紧,因为他已经看清了,前头两名骑马的护卫,是谁!
一人是黑子,另一个是李阎王!
不用说,前头那架有篷大爬犁,一定是裕东的,里头坐的人,如果没猜错,就是收到虚云病重的消息、从长春赶来白云寺看望虚云和尚的志远!
一声马的嘶鸣,也发现了海山的李阎王,圈马回头,面向海山,勒定了马,立马在大路中央,微风拂动着他头上毛皮帽子和身上毛皮坎肩的长毛,可只这些是动的,李阎王的身子甚至是他胯下的马,傲然屹立,纹丝儿不动,利目如剑,戒备的盯视着海山,威风凛凛。
不得已,海山也只能勒停了马,双眼锐利的瞟着立在路中央的李阎王,这王八羔子可不是轻与之辈,自己武艺是比他好,可这羔子枪快啊,人称关东第一快枪手!虽然这会子,他那戴着黑皮手套的双手,是抓在马缰绳上,可海山知道,他的手只要向后脖一招,闪电般就能把藏在后脖窝的短枪给抽出来!
那辆有篷大爬犁,还真是裕东的,充任车把式的大鱼勒停了马,爬犁行速突然一滞,里头原靠坐着闭目养神的志远,就知有事儿,立马睁大了双眼。
前头传来大鱼压得低低的声音:“是顺天爷!他就在我们后头!”
在爬犁里陪着志远的林有和胖子,都去衣底,拔出短枪,一个袖在袖筒里,一个稍稍掩在衣摆下,然后就往外头跳,而坐在志远身边的朱厚辉,更是抽出短枪,顶开机头,一手搂定志远,一手就那么端枪在手。
听见是海山,志远先是一愣,见手下戒心十足的样子,突然想起,他的手下都知道,杜海山曾经公开放过狠话,不许他回浑河堡,并明说,要让他看到自己,就会把自己往死里打!
所以即使是常去陪海山过节的林有,都拔了枪,他们是怕杜海山会伤害自己!
志远一个激灵!猛然起身,就往爬犁外钻!
那个叫杜海山的人,虽然自己曾经发狠,说与他“父子缘尽”,可这几个月来,每当想起他、想起从前,一颗心就像是结了痂又被人扒拉开伤口,总是鲜血淋漓……
怨恨渐退,思念盈心,杜海山在他的心里,又渐渐的从不相干的“路人”,重新变成了他最亲的亲人。
志远不知道,爹爹会怎么样对待自己,会不会真的打死自己,但他必须阻止手下,不能让他们因过度的戒备,伤害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