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这说的可是大实话,就算志远不主动去作死,刑事科也不能去,工作太危险不说,日常工作里让人心不安的事绝不会少,之前森田贞男搞出的什么用机器将犯人碎尸和把活人装在麻包袋子里沉入冰河,件件触目惊心,孩子本就身体不好,去刑事科天天活在难过和不安里,对他肯定是减寿而非益寿延年!
李熙安慰志远:“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满铁调查部上层的日本人里,有很多真正的中国通,对于你的价值,他们有着清醒的认识,而满铁的实力和背景,就算是关东军或是土肥原,对之也要礼让三分,所以满铁不会轻易屈从于别人,你这香饽饽,不是坂口说想要就能要得去的。何况,还有我呢,我一直有在暗中帮你周旋,除非是你自己作死捅了大篓子,否则,满铁不会轻易开了你,你可以放心的靠着满铁这棵大树乘凉。”
志远听了,眼中情真意切:“谢谢爸,替我想得周全……我知道,在这事上,爸为了帮我釜底抽薪,做了多少功夫,甚至违心的,应酬岛村那王八蛋。”
李熙看着志远,眼中别有深意:“哦?你消息还够灵通的,你对岛村三郎挺留心的啊,想干嘛啊?想阴了他的心,从来就没息过吧?”
志远怕李熙多心,立即保证:“爸,我确实是有这个心,但请您放心,我识得轻重,会慎重选择时机,这事不是不向爸坦承,而是还没到时候。”
李熙微微一笑:“哦,你在等什么?等大丰之事彻底淡出公众视线?”
志远也笑了:“爸您考我呢?爸说过,杀岛村时,我们人在哪里不重要,时间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岛村明面上被何人所杀,因何被杀。我在等的,是合适的机缘,是让岛村死翘翘,又绝不让日本人怀疑到咱们头上的机缘。”
儿子如此受教,李熙心甜,一边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又揉了揉:“记性还真不错!但你听好了,岛村三郎的小命,你不必再记挂心上,也别再伸你的爪子,等有合适的机缘,我自会消遣他。”
志远惊讶的看着李熙。
李熙在脸上挂上他那招牌笑容,笑得如春风和煦,那叫一个人畜无害!一边笑,一边把志远的手抓起捂在手心里:“你只要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岛村三郎,一定不会有命活着回日本。”
立在门边伺候的朱厚辉,闻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但心里还是有波澜的。
李熙要阴掉岛村三郎,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那个日本破落户,不但构陷重罪想害死哥儿,还在李熙求他高抬贵手放过哥儿时,不知死活的羞辱过李熙,李熙事后那铁青的脸色和阴狠的眼神,朱厚辉至今印象深刻,那岛村三郎,得罪了他不能得罪的人,没命活着回日本就是他的宿命!若不是哥儿当时已有烧毁大丰厂的计划,不宜事件短期内过多的堆叠,岛村三郎早就被阴掉了!
但有些事,朱厚辉想不明白。李熙是个以家庭、以孩子为中心的人,会护持哥儿不奇怪,但在哥儿开办货栈这事上,不但默许,还答应出面帮他的货栈搞车皮压运价,这就有点奇怪了。
等父子俩聊完,志远回了屋,朱厚辉上前,低声对李熙说出自己的疑问:“东翁,您当真自己出面,为哥儿的货栈搞车皮压运价?大张旗鼓?”
李熙抬眼深深的看朱厚辉一眼:“当然不是!事情我是真的要做,但不会自己出面,怎么也拐个弯儿,而且,不要‘清誉’,不是我一向的作派,所以下来,分寸上要小心把握,要给人既拿好处,又仍假装清高的印象。为善德的货栈搞车皮压运价,求人帮忙的同时,要把希望低调不声张的戏码,做得足足的,善德那边,也将尽量低调行事,目标是外头没闲言碎语,但日本人却知道幕后是我。”
朱厚辉越听越糊涂:“这……让日本人知道,竟然是目标?”
朱厚辉突然心里一动,凑近李熙,神秘兮兮,声音压得极低:“东翁,难不成,这是您抽离计划中的一步?”
李熙看着朱厚辉,眼神里微带赞赏,不愧是自己的心腹!
当下微一点头:“日本人知道了,嘴上不说,心里对我损满铁以肥私,必然鄙视,那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朱厚辉恍然若悟,深深点头:“呃……我明白了!”
两人互作会心的微笑,然后各自归寝。有一种默契叫做心照不宣,主仆二人相伴多年,亦宾主亦朋友亦亲人,早已有这种默契。
李熙躺在床上,将今天与志远所论之事,又在脑子里过一了遍。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做的“违法”事儿,越积越多,风险自然也就越来越大,长此下去,只怕没有好结果,而且风险不止是来自日本人,在伪国任高官,也容易被同胞锄杀,适时抽身退步,脱去被老友张惠霖称作是“狗皮”的公服--“协和服”,脱离公职,寻一安全稳妥之地隐居,既可不再为日本人做事,寻求自己良心上的安稳,又能继续富豪生活,与家人共享天伦。
抽身退步,这已是李熙给自己定下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