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的深夜里,地乙快马加鞭赶来,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
“慕白!张大哥!”
外头下着大雨,地乙大喊着。
张甚从侧厢披了一件衣裳过去,正见慕白也从屋里出来,在慕风烟房里的琼娘也醒了,起身点了灯。
张甚去开了门,地乙抓着张甚的手道:“头儿受了重伤,军医说箭上有剧毒,最多只能撑两个时辰了……张大哥快、快跟我去一趟!”
若不是情况危急,地乙怎会连夜来找张甚。
张甚衣裳都顾不得穿,赶紧跟着上马。
慕白听后,想了想走到慕风烟的房里同琼娘道:“我也跟着去,照顾好风烟,若是快我明早就能回来。”
琼娘点头道:“您快去吧,这儿不用担心。”
琼娘进屋取了一个斗笠来递给慕白,慕白去衣柜里取了一个行囊。
慕白戴好了斗笠背着行囊,便离开院子掩好门,骑着停在庄子门口的慕风烟的小黑马离开了。
他很快就追赶上了张甚和地乙。
大雨中张甚看到慕白,吼了声:“你怎么来了?”
慕白被张甚吼的一愣,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怕褚尉死了……他是风烟的义兄,他死了风烟会很难过的。”
他说的天真又直白,虽然在现下说的很不吉利,却又让人生气不起来。
张甚吼了他一句后,反而沉默了,只是命地乙再快一点。
这是草原入夏后的第一场大雨,雨势磅礴,他们的衣衫都被暴雨淋湿了。
抵达军营是一炷香之后,褚尉营帐内,几乎整个军队的军医都过来了,毕竟受伤的是一个六品将军。
羽郡王来过一次又匆匆赶去前线了。
别彦此刻显得有些无心战事,督促着这些军医全力救治褚尉。
张甚、慕白他们赶至褚尉的营帐的时候,正听到别彦在发火,暴雨都无法掩盖他的震怒。
三个斥候跪在别彦身前。
张甚一看便知是前方军情很不利。
“先锋军伤亡惨重,褚尉生死无卜,昨天这一仗打的,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手中的军文被别彦摔在地上,他抬起阴沉的脸正瞧见张甚进营。
“张甚。”别彦迎上去,“你来个正好,这群废物,竟告诉我救不活褚尉!”
镇关损失了褚尉,将会是损失了狼牙,一只狼若是没有了牙齿,它还能靠什么捕食?
褚尉是镇关先锋营的将军,主宰着战事的节奏,推进着战争形势的走向。
先锋营胜,战事胜;先锋营败,战事败。
褚尉若死,镇关必亡。
张甚来不及说那么多了,他跑至褚尉的榻前,那些军医都给张甚让出道来。
张甚快速的检查好褚尉胸口的箭伤,其实箭伤并不厉害,不及那日风烟伤势的五分之一严重。
但是致命的是箭上有毒,
胸口的箭已经拔了,箭伤口呈黑紫色。正因为箭沾了毒,所以军医们不敢用药。
这些军医们都是北方军营的医官,也是君朝优等的医官,他们常驻北地军营,对草原上的毒物研,张甚自觉他们一定比他厉害,既然连他们都认不出这毒是什么,他又如何能认出。
但张甚来不及思索,他取出怀中的银针,快速封住褚尉周身大穴。
他药理不算特别精通,他只能靠针灸来为褚尉拖延时间,再想办法。
张甚不敢欺瞒,对别彦道:“我不认识此毒……”
他此语一出,别彦的脸上最后一点希冀之色都淡去了,瞬间惨白。
“但是我封住了他的大穴,我能为他撑住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我们可以为他找药……”张甚说完,又坐下。
别彦因为几日鏖战,神情疲惫,加之他身上也有伤,于是也坐到了一旁。
一时地乙和云三都着急的说不出话来了,难道真是天要亡他们的头儿?
慕白看着褚尉,又看了眼一旁一个医女手中案盘上的一柄箭支。
他淡道:“这箭又长又特别,不像是一般的箭……”
别彦闻言解答道:“这是大邱王的箭,也是大邱王亲自射出的,褚尉和我都在奋战中没有注意到……”
慕白闻言,那双极美的凤目微眯,他思索片刻后道:“既然是大邱王射的箭,说明这箭上的毒很珍贵,而只有褚尉一个人中箭后受毒,说明这种毒不光贵还少……”
张甚听完后,很赞同的点头,大邱王箭术了得,但也肯定不会只射了一箭,只有褚尉一个人中毒,说明这种毒物难得,却最能致命。
站在大邱王的角度来想,为了赢此战,褚尉或者羽郡王死一个就能让君朝士气大挫。
羽郡王有一群将军抢着去保护,而褚尉没有。
站大邱王的角度,弄死褚尉更容易一些。
张甚望着那边十几个军医道:“这毒应该是大邱王室的毒,你们把毒种范围缩小一点,再查阅一下典籍……”
大邱王室的毒……
慕白闻言,陡然想起什么。
他突然快步上前,来到褚尉身前。
张甚都吓了一跳,慕白在张甚面前,取出弯刀在掌心一滑,血就顺着他掌心的伤口流出,慕白将褚尉的嘴搬开,让鲜血流进褚尉的口中。
“慕白!”张甚沉稳,自然没有挥开慕白,只是唤了他一声。
慕白没有解释,依旧放血喂褚尉。
云三正要上前,被地乙拉住,地乙也是在刚才想明白。
“慕白体内有十量,墨方……这些都是大邱王室的毒物……”这些事情他一直替慕风烟和慕白保密,就连张甚都不知道。
“这些毒物没有一下子毒死慕白,而且慕白活了下来,我猜想慕白体内有抵抗这些毒物的物质,让他们不会一下子毒死慕白……慕白的血或许真能解……”地乙红着眼道,“反正医官们都说治不好了,不如让慕白试一下吧……”
张甚和别彦都皱起眉,望向慕白,二人神色都是一样的复杂。
次日天亮,褚尉醒了,医官们给褚尉把脉,体内余毒虽残留,但毒性确实不再致命了。
“褚将军没事了!”医官们高兴了说道,他们终于不用掉脑袋了……
可这时镇关外头却传来了羽郡王受重伤昏迷,大军战败的消息。
不等看褚尉醒来,别彦已带着副将出关掩护大军回关。
羽郡王被人抬进镇关,羽郡王的亲信石磊坚持要带羽郡王回京治疗。
别彦不准,直言若是羽郡王伤势若是不严重,必须留在镇关。
石磊直接拔剑,说别彦是意图谋杀皇子,羽郡王重伤昏迷,这叫伤势不重。
石磊冷笑:“别彦啊别彦,让你的狗都走开!老子今日一定要带郡王回京!”
别彦两日没合眼,方才还为了让他们安全入关,厮杀一场。
别彦满眼血丝指着镇关的方向道:“大邱王就在镇关外三里不到的地方!你现在带羽郡王回京等于带走了军心,等于让我们这还剩的二十万将士去死!”
石磊闻言愈发愤怒了,指着别彦道:“老子不管你怎么说,我主子现在重伤昏迷,你们废物医官救治不了,现在今天我必须带我主子回京!”
别彦正想说什么,只听石磊冷笑道:“别彦,你是真糊涂还是傻,我主子是谁!你搞清楚没有!他是一个将军同时他还是皇上的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你特娘的是不是真傻!”
别彦是被那句唯一的儿子震撼住的。
呵呵,二十万将士的性命都不及皇帝唯一的儿子重要。
皇帝丧子,还是唯一的儿子,完蛋的可能就是君朝。
沉默许久,别彦朝副将们道:“封锁消息,放他们走……”他有些无力的掩住脸。
石磊带着羽郡王离开了,带走了无数战士们的心……
羽郡王重伤返京的消息很快传开。
“我不是要你们封锁消息的吗?”别彦吼道。
关副将和徐副将等人一起摇头,他们不会传,只可能是羽郡王的手下传得。
至于原因其实也很好猜。
张甚说道:“他们怕你派人半路杀了他们,于是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他们只是苟且贪生之辈……”
“混账!老子当时真该拔刀砍了他们。”别彦道。
不必再猜,那些人回京之后一定会在皇帝面前告状说他不让羽郡王回京。
来不及再多说了,镇关的烽火台快速燃起,一个斥候冲进来,跪地道:“大邱王倾巢出动,摔了所有人攻进来来了!”
短短一瞬,关副将和徐副将已经提剑出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十个斥候进营帐道:“镇关破了——”
别彦冷笑,这一天还是来了,他苦苦支撑了一年多后,镇关还是被胡狗攻破了!
他恨!可又该恨谁!
恨这天意,还是命运?
别彦吩咐道:“你们所有人带着褚尉走!都走!”
张甚知道战事已十分严重了,他上前拉住别彦,聂玉也哭着跑了上去。
别彦拍着聂玉的肩膀道:“带你父亲去凉州,就算是听到吉星镇沦陷的消息也别再回来,这里不值得……”
聂玉没忍住已哭出声来。
“你再哭一下,不要叫我叔叔了!”别彦冷声道。
聂玉却哭的更厉害了。
别彦看着张甚道:“我将他们都交给你了,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还有帮我带话慕掌柜,别彦此生无悔交她这个朋友,只是很遗憾不能和她并肩作战了……下辈子一定要和她并肩打仗!”
“你不能死。”好半天张甚才哽咽的挤出这几个字。
别彦笑道:“你这几个字是对军人的侮辱,我有儿有女,传宗接代的事我已完成了,为何不能去死成就我的另一份荣誉?”
张甚沉静道:“你并不在乎荣誉,所有你不能死。还有,你那些话自己跟慕风烟说,我不会帮你带给她的,永远不会!”
别彦明白张甚的意思。
他宁可他弃城,也不想他死。
别彦笑了笑,转身朝镇关的方向奔去。
在最快的时间内。
张甚拉着慕白、安小弗他们离开,地乙,云三抱着褚尉上马车……
林洛帮聂玉把他的父亲抬上车……
他们穿上铠甲南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