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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桑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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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俗语叫做:三步不同景,十里不同天。用在老虎沟这里正是合适不过。所谓老虎沟,据阿德介绍,是为了形容山谷狭窄,老虎都能一跃跳过。一入古道,两岸悬崖峭壁拥挤,山谷间烟雨蒙蒙,仿佛在时光隧道中穿梭一般,飞瀑,湍流,鸟鸣,积雪,经幡,钩织出一幅高原特有的金帛山水,脚踏在光溜溜的赤红色的石板上,耳中仿佛那穿越千年的铜铃声仍在叮当回响,倾诉着一代代赶马人的无尽沧桑。

石板道随着山势曲曲绕绕,无尽漫延,路上阿德嘴巴一直未停,似乎要将自己一辈子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于谦一般。从阿德这里于谦得知,其实阿德他们不是老杨所介绍的洛巴族,准确的应该叫博嘎尔部落,这个部落在整个洛瑜地区也算规模不小,估计有上万人,分散在桑东到龙崩山一带的十几个寨子,而桑东最靠近南伊曲,原先只是作为前哨和商埠的存在,只是随着后世与米林交往日渐频繁,且有一座娘娘庙是部落的精神寄托,反而超越龙崩主寨,日渐繁华起来。作为以往的商埠,寨子里大部分人都会说些简单的藏语,甚至有些年轻人,像阿德这样的,还在米林上过学,会说些普通话。他们自己日常交流时并不说藏语,而是自己的语言,但虽然不语言,却至今仍未有文字。

桑东位于老虎沟南侧约十几公里处,南伊曲的东岸,但却不能顺着河道直接南下。在山中走了十几公里之后,一座大山横亘在面前,南伊曲由此转入山中,变成地下暗河,而古道则随着山势,向西南方向上山。据阿德介绍,此山汉名叫衣掌山,原先有位北方满族的大人,曾经过这里,仪仗因为山势险阻无法经过,而在此驻扎等待大人返回,因而得名,后来叫着叫着变成了衣掌山,于谦根据时间推测,这位满族大人应该就是清末的驻藏大臣赵尔丰。看来要想到桑东村去,还得翻过这座衣掌才行。

两个小时后,才过山顶两个转弯之后,就看到对面山脚下,一条蜿蜒小路的尽头,稀稀拉拉的住着百十户人家的样子,虽然这规模在内地很不起眼,在这里确实像阿德讲的一样,已经是个繁华的存在了。内心中于谦很不理解最初在这里选址居住的人,这里交通不便不说,也没有平原,几乎无法耕种,除了狩猎,坚守在这里实在是无趣。

不过话多的阿德很快解开了于谦心中的疑惑。

“巴乌先生,您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我们桑东,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赶到了,据庙里的法师讲,我们祖上也是住在波密这边的,就是在墨脱一带,只是一千年前不知道为什么,从那里迁走了,一直迁到了西边的拉达克,那里的人容不下我们祖上,一直打仗,没办法了,过了百十年,我们祖上又杀了回来,就把寨子立在了更里面的龙崩,那里四周都是大山,与世隔绝,仅有一条古道通向南伊曲河,我们祖先就在这里修了庙和哨寨,防范别的部落进攻我们,两百年后,我们部落壮大,轮到我们出来欺负别人了,龙德,达东那边的寨子都被我们博嘎尔人打怕了,现在寨子里,有些上了年纪的奶奶,还是那时候抢回来的呢。”阿德说着,一脸的得意。

不过这一番话,却让老道提高了警惕,悄悄凑到于谦耳边。

“老大,听着这边民风也不怎么淳朴啊,咱那包里有早上刚取的二十万,让他们背着我有点不放心。”

“放心,这里人烟稀少,商业也不发达,自给自足惯了,钱对他们来讲废纸一样,倒是要留心你自己,别被留在这里做了上门女婿。”以自己目前的战力,于谦倒不太担心安全问题。

“还有啊,老大,以前听说这里居住在山里的少数民族,有些不太好的习惯,要是遇到自己家有倒霉的事,会给陌生人下蛊,希望陌生人把霉运带走,咱们去他们家吃饭时可得小心。”小洋也凑到耳边嘀咕。

这一说于谦也担心起来,蛊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能不能克服,正想对老道小洋交待一下,阿德兴奋的跑过来,“巴乌先生,快看啊,晚上是我们部落的丰收节,你看那是我们村的喇嘛庙,经幡已经树起来了,晚上有篝火会,还有漂亮的供女跳舞呢。”

刚才山顶看到了那个庙里有经幡,但整个藏区哪个寺院没有,所以没有多注意。接着据阿德介绍,丰收节他们叫昂德林节,庄稼收获后由村里的老喇嘛确定下日期,全村人从各家端出鸡瓜谷酒,聚在一起无所顾忌的尽情烧烤,狂饮,跳舞,会持续两三天,龙崩山那边的寨子也会来参加,几位族里的长老还会和法师一起祭奠娘娘,这是族里的盛会,今年能邀请巴乌先生参加,全村人肯定会更加高兴的。于谦三人每次来都是悄悄的进山,对山里这些民族不熟悉,不想招惹麻烦,所以也没有深入了解,这次赶上了,更因为三人经过生死离别后的团聚,一商量也决定参加进来。

小村落依山而建,穿过村前横跨南伊曲的小木桥,一条青石板路穿过村子通往后面的大山,消失在转弯处。石板路两侧,高高低低各依地形建屋,就地取材用石板一层层垒起墙来,上面搭上木头和阿德所讲的鸡瓜谷的秸秆,这一点与内地山区差不多,于谦老家山里也是这种建筑样式,所不同的是这里门比较小,门槛也高,这点于谦知道,听说是防僵尸的。将于谦引进阿德的家,端上几个酒桶后,另外三个小伙子就急吼吼的跑回家了。几人回来的消息很快在小村子里引起了轰动,四人当中阿德和那个染头发的名叫桑智的小伙子是被从村里征走的,另外两个则是进山打猎碰上印军的巡逻队直接被抓走的,再加上近期传言印度人会抓走人矿上,去了就回不来了,所以村子里人心惶惶。

很快的,阿德家院子里站满了来问侯的人,其中几个年轻人,还是昨天矿场上逃回来的,一看到于谦三人,更是亲热,像对待恩人一样,将自己家里珍藏的自酿酒一桶桶的搬过来,热情的招待。

走了大半天,于谦三人早就有些困乏,虽然过了午饭的时间,还是想着能早点混口吃的,只是这眼巴巴的看着人进人出,每个人进来都是只抱着酒,进来就跪在地上敬酒,不喝又不行。而站在院子里张落的阿德正在用很夸张的表情向别人介绍着什么,不时的朝着屋里指指点点,而寨民们则好奇的往屋里瞄着,不一会儿,老道和小洋就抗不住了。

“老大,咱们这时被他们当猴看呢。”老道有些不满,嘟囔一句,说着踢了包嘴獒一脚,“去,别挡在我面前,出去替道爷收动物园门票去。”最后一拨敬酒的人刚刚出门,老道就发起牢骚来,而包嘴獒则对着老道呜呜抗议两声,转到于谦腿边煨着。

在被人围观时,于谦点起根烟,也打量着院里的村民,因为马上要举办丰收节,很多人已经穿上节日的新衣,男的大热天上身黑色的兽皮坎肩,光着膀子,粗腿马裤或者兽皮裙,有的还背着张竹弓。院里的女的主要是老年妇女,斜襟的黑色外袍点缀着红条纹,虽然是大热天腰里缠着一个分不清是兽皮还是白毛由的短围裙,这时又进来一个背着弓箭的粗犷汉子,四十来岁,双腿有力,腰里的布袋里装着一个还在流血的哈拉子,上来看到阿德扳着他肩膀,两人额头碰了又碰,都非常激动。看到哈拉子,于谦又想到了在破庙那里的那一对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应该已经生仔了吧。

“谦哥你看”,小洋笑嘻嘻的指着院落水井旁边的一块木头,于谦看了一眼,有点眼熟,正想着是什么耕种的家什,老道突然低喊一声:“好大一条”然后低头看看自己档部,“和我的差不多大啊。”

这时于谦才明白过来是什么东西,仔细看看刻画得还非常像,那隆起的头部还抹了红色,估计是什么动物的血,中间还开了条浅缝,心里想笑又怕不礼貌“别吭声,人家不说咱们别问,这的规矩咱们不懂,别冒犯了人家”于谦吩咐道。

那背弓的汉子顺着阿德的手向屋里看来,走路带风,快步进屋,于谦几人见状赶紧站起来,汉子对着于谦说了好一阵,语速很快,于谦只听出来里面几个汉字,其它的完全不懂,阿德赶紧介绍:这是我阿爸,是村里最好的猎人,也是部落里最年轻的长老。又指着另外一个进来的中年妇女说道“这是我阿妈。”那妇女倒只说了两句,然后上前端起酒桶,于谦有些小尴尬,肚子已经很涨了,而且小洋关于下蛊的话还是让自己有点顾虑,在自己的认识中,下蛊都是女人下的。

这妇女端起高30来公分,直径十几公分的酒桶后,拔掉上面的竹管,从盖上的小孔里倒些酒在自己手心,舌头舔了舔,然后插上竹管,跪在地上将酒桶举起递上来,于谦见状赶紧闪到一边,看对方舔酒就知道自己多想了,但还是受不起这样的大礼,没想到那个汉子却伸手将自己扶到妇女对面,指着酒桶又说了一通,阿德在旁边解释道,这时我们对恩人的礼遇,请巴乌先生坦然接受就可以了。于谦也只好侧着身子接过酒桶,吸了几口,口感与刚刚喝有稍有不同,有点类似内地小米酿的黄酒,入口稍酸,回味甘甜。再吸一口,不想竹管被里面的酒醩堵住了,发出呲呲的声音,有些不雅,赶紧停住。不知道怎么夸奖一下,就拍拍酒桶,伸出了大拇指。而那汉子则哈哈大笑。中年妇女依次向老道小洋敬酒,两人也不好推辞,吸了几口,可能有于谦前车之鉴,小心了许多,没有发出声音。

院里的人很快散去,汉子将兽袋里的哈拉子交给中年妇妇去张落饭菜,这边也抄起一个酒桶陪着于谦聊天。很快于谦从这个叫珈巴的汉子嘴里听到了一些信息,也明白了阿德竭力邀请自己来这里的原因,看着阿德那一副无辜的表情,看来,这个活宝是念书念得心眼儿多了,拐弯抹角的想请自己来助阵啊。

原来桑东住着千把口的博嘎尔,往东到龙崩一带,人口更多,因为娘娘庙在这里,又是大家祭祀的地方,因此桑东渐渐成为了部落的中心。这些年来,米林那边日渐繁华,而仍停留在原始氏族状态的博嘎尔人中,有些不安分的年轻人眼光渐渐活泛起来,与祖辈直接结伙去抢不同,他们也同样结伙,却是到米林批发一些日用品,再运到更南边的部落,换些山货再带到米林售卖。桑东也因此比部落里其它村寨要富裕一些。

前些年印度人这附近建了个哨所,住着十几个士兵和一个军官,博嘎尔人只有领地,却没有强烈的主权概念,本来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两年前开始这个哨所开始向部落里收人头税,收缴猎物,行商也得交税,慢慢又演变成抓丁去干苦力或者当兵。双方的矛盾激化成一场流血冲突,而只有弓箭竹矛,过着近乎原始耕猎生活的博嘎尔人自然不是手持自动步枪的印度士兵的对手,自己被打死打伤多人,却连对方跟前都没有冲到,战斗结束之后,印度士兵开始入村抓人,见到十六岁以上,40岁以下的都要被抓走,很多年轻人只能天天在野外游荡,不敢进家。这次阿德几人先当了俘虏,又当了逃兵,怕是回来再被抓走,所以想借着于谦几人的武力震慑印度人。

套路啊,这个阿德看着面善嘴甜,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于谦边听边衡量利害关系,如果把这里当做自己虫草的货源地,倒是值得下些工夫经营,但是有一个难题是自己不能常驻这里,如果自己走了,印度人再来报复怎么办,一时难以决定,就将自己的顾虑直接说了出来。珈巴听了倒时不担心,只要把这个哨所端了,印度人再来村上人跑到山里就行,反正现在也是这样跑的,博嘎尔人讲究有仇必报,不管是自己还是请的帮手。再说过两三个月就是雪季了,远处的士兵想再来也不容易。听到这里于谦也放心了,接着说自己计划在米林开一个中药材收购的档口,让阿德几个人平日里在档口帮忙,这样可以避免再被抓走,阿德一听连声道谢,接触过大地方的他,确实不想再窝到小村子里了。

博嘎尔人的午饭平日里到下午四五点才开始,不过因为于谦几人的到来就提前了,这里的饮食倒是与内地有些接近,饭菜都是用粗瓷盆或辟开的竹筒装着的,一盆腊肉炒青椒,一盆炖哈拉子上面撒一层红辣椒,一盆炒鸡蛋,还有一份竹筒装着的烤山鼠肉,呲牙咧嘴的,这个无论在南方或者米林都常见,三人也不觉奇怪,白米饭里撒着一些鸡爪谷作为点缀,再加上鸡瓜谷酒。老道朝着珈巴拱拱手,说道:谢了,婶子今天费了心的,你看这菜不只好吃着美,闻着香,颜色也不重样,青,红,黄,黑,说完又指指自己手里的米饭,白的”于谦一看,确实如此,珈巴表示这是他们老一辈传下来的习俗,接待客人都是要用五色的饭,再穷也要配够这五种颜色。说完敬了酒,几个人就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青菜和腊肉的味道与内地有些接近,只是多了麻的感觉,好像放了不少藤椒。由于于谦已经禁食野生动物,所以婉拒了那盆炖哈拉子和烤山鼠,为了避免以后过多解释,拿哈拉子的事向老道小洋作了说明,两人虽觉奇怪,不过老大自己出来后变化很大,现在外人面前,两人也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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