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提前的台风预警,琉球西侧的大海沟上已鲜有渔船经过,只所以说是鲜有,是因为仍有一艘普通的渔船上硫磺鸟岛西面的洋面上逡巡。拖网早已经收起,南北逡巡的幅度越来越小,几乎是定在硫磺鸟岛西面十几海里方圆的洋面打转。船弦上,柳蓓身着灰色韩版恤,牛仔热裤,怔怔的望着远处还有余烟冒出的火山锥,只所以穿成这样,是为了让那个凯旋归来的英雄能眼前一亮,自己喜欢看到他那样的眼神,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柳蓓自己也说不清楚。昨夜的战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激烈,于谦携带的发射器接收并传递现场声音信号,经过拖拉机上特装的信号伪装设备,将现场声音信号伪装后经过特定频率传导到渔船上的接收设备,昨天午夜时收集到密集的声波信号,经过还原处理,正是枪声和爆炸声,而尚姬在岛上对于谦所说的话,柳蓓一字不露的全听到了,但因为涉及机密,船舱里情报组中只有柳蓓用耳机收听。那时柳蓓已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于谦肯定会着道的,这是这妖女一惯的手法,先示弱博取同情和信任,再用让于谦入赘的话,引起于谦情绪上极大的波动,趁对手心神不宁就会有下手的机会。这个于谦还是有些太过单纯,不过,想想即使以爷爷的老辣,两年前也是着了这妖女的道,怪只怪这个妖女太精于算计。两人对话结束,于谦说离开时,发出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而后面有短促喘息声,尚姬还发出一声闷哼,显然两人已经交手,只是后面信号突然中断,就再也没有异常传来。四十分钟后水下拖拉机发生爆炸,紧接着有强烈地震波传来,火山爆发,而于谦再无一丝声音传来。让柳蓓最揪心的就是这四十分钟时间里发生了什么,难道于谦已经遇害,对方炸掉拖拉机是为了毁尸灭迹吗?碍于对岸有雷达辐照,自己不能再登岛搜救。但即使是于谦活过尚姬的暗算,能躲过这毁天灭地般的火山之威吗?不经意的,柳蓓开始关心起这个才接触几天的男子。
回想起来,最早接触于谦还是在台东夜市上,当时自己稍稍惊诧于对方熟练的耍刀技巧,以自己犯罪心理学的硕士学历和几年的情报分析工作经历,又岂能看不破对方做局这点小伎俩,只是不屑于点破,在火车上自己对他还有一点点印象,不过那时他对身边几个通缉犯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只是一个平庸的人在面对血腥场面时的正常反应,但再见面时他已在西南的军界扬名。经过对他在这之后生活圈子的调查,最可疑的就发生在坠崖期间,与两个死党分别之后,肯定发生了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自从爷爷提出要自己与对方订婚,以便让于谦代表柳家参与比赛之后,自己对他就产生了奇怪的感觉,一开始认为他只是一个痞子,只认钱,太市侩,后来知道他将挣来的钱财用在家乡小学建设,又将卖命得的三千万佣金用在藏区部落身上和家乡,和爷爷提出的条件也只是为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谋求医疗的机会,自己突然觉得爷爷花钱买这个无善良而又无辜的年轻人的命有些过了,同时也觉得于谦这人还是有些可贵之处的,他明明知道此行的危险,还是愿为了改善博嘎尔人的生活来接这趟活,冲这一点就值得尊重。而在和于谦直接接触之后,爷爷的想法也有了些改变,老爷子不再纯粹是花钱买命,也希望于谦能够活着回来,但爷爷更进一步的想法却是,此人有大神通,活着回来,对国家,对柳家,价值更大。想到这里,柳蓓有些心酸,为这个甘心为了钱被人利用的人感到心酸。
柳蓓也发现了自己在短短几天时间对他态度的变化,从无视,到反感,到尊重,到关心,到现在,自己也说不清了,不过,凌晨时听到那个妖女想要于谦入赘时,自己有种用匕首划花她脸的冲动。柳蓓又想到昨天晚上在海滩上的一幕,自己虽抱着测试的心态,告诫于谦可能要面对的,但内心深处,又何偿没有,当假戏真做时,半推半就的想法,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痞子一样的人,在打斗中处处受制于男女之防,竟然不敢碰触自己的身体,柳蓓想起这一幕,鼻子酸酸的,想笑又想哭,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既看不透,又为他着迷。难道他真的和爷爷念念不忘的紫王有关吗,否则爷爷的自信来自哪里?可惜的是自从家族迁到大陆时,老祖爷爷尚在襁褓,自己郑姓老祖祖宗在尚家地位较低,无从接触家族核心机密,这里面的信息也没有传承下来。后来关于紫衣经和紫王的信息,也是爷爷从琉球内线那里零零碎碎得到的,自己没有更多的背景情报可供分析。
几道闪电在岛东边的上空划过,紧接着是隆隆的雷声,也许是火山爆发的影响,这次台风来得有些提前,桅杆上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柳蓓收回思绪,大副在舱门处朝自己观望几次,想要提醒该返港避风,却又不忍心过来打扰。浪涌越来越大,天空中灰蒙蒙的,空海一色,给人一种错觉,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一小片白色从灰蒙蒙云海交接处飞来,起初以为是海鸟,但稍留意后又不是,柳蓓定睛注视几秒钟,忙又举起望远镜,是一块白布,白布如秋后的落叶随风飘揺,终于落在离船约一公里的海面,粘水后再也飞不起来。从东边海岛方向飘来的,也许是于谦的求救信号,柳蓓第一反应急忙叫来大副,调整航行,同时准备放下小艇打捞。小渔船突突的冒着黑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划出一个弧线,半小时后,一块绸布做的素净手绢送到柳蓓手中,柳蓓在中控台上展开,好在落水时间不长,白色手绢上仍然粘满污痕,从痕迹上看是揩拭形成的,日光灯下可以看到血迹,闻一闻甚至还可以嗅到一股醒臭味和汗味,于谦不会用这种手娟,可以说岛上的男人都不会用,以柳蓓对尚姬的研究,她最喜一身白衣出现,柳蓓断定这肯定是她的随身之物。只是不明白这绸绢为什么现在才飞过来?如果是遗失在海岛上的,即便是块铁也会在火山岩浆覆盖或着焚化,如果是遗落在海里,绸绢飞不过来,在海水里浸泡和波浪的吹打上面的痕迹早就会消失。从海岛到这里,绸绢飞过来只需要五六分钟,说明尚姬还在那里,她在火山爆发中活了下来,既然她能活下来,说明岛上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对于于谦的求生能力柳蓓还是相信的,他也有可能活下来。想到这里心中一喜,心里虽乱,柳蓓仍然定了定神,继续往下推理,火山爆发让尚姬落一身灰,生性喜洁的她会有手绢擦拭,上面的血迹说明她已受伤,也许是无力逃走,不小心手绢被风吹走。上面的汗味则是岛上受火山影响太热,尚姬不停的出汗导致。只是这股难闻的腥臭,却不似人身上发出,以柳蓓的认知,这不是某种生物活体或者死尸腐烂的味道,怎么也想不出这种气味的来源。
这时那个大副刚好从舱面上回收天线,回到船舱,柳蓓赶忙迎上,“陈士官,我想上岛,能否安排一艘小艇给我?”柳蓓眼神里带着祈求的神色。
这个被称为陈士官的大副三十岁左右,浓眉大眼,老家山东烟台,对来自青岛算是半个老乡的于谦印象很好,所以也是坚持到最后一刻仍未提醒柳蓓该撤了。
“柳中尉,对不起,上级有命令,不能越线。”大副立正敬礼,本来两人已经说话非常随意,两人也未身着军装,不过既然对方称呼自己的军衔,大副也只得敬军礼回应。“柳中尉,我们该返航了,现在全速回赶还来得及。”说完指着屏幕,“台风提前了,气旋的边缘已经到琉球东面海域,不到二百海里,我们需要尽快返航规避,如果赶上台风中心经过的路线,咱们这个小船经不住的。”
柳蓓看着几个水手期盼的眼神,他们只是普通渔民或者说是海上民兵,只是临时借调,每个人背后都有妻儿老小,都是一个家庭的支柱,柳蓓也不权要求别人为了一条性命,让整船的人冒险。柳蓓默然的走向舱面,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下,不时有海浪拍上船弦,小渔船在浪峰与浪谷中颠簸,回首默然的对着大副点点头,身体仍矗立在弦边,凝望着那个已经被烟雾笼罩的小岛,脸颊上湿湿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回到几个小时前,德之岛上,长乐正处在暴走的边缘,两艘快艇和一艘保障船已经到位待命,管家尚智却请来了家主尚清的命令,不光不许长乐登船,几艘船也不许出海,要等台风过境后才能出发。本来对于尚姬能轻松搞定柳家来人和北条这些渣子,尚家的人是确信无疑的,但都没有想到火山会突然爆发,小岛面积狭小,一旦喷发将无处可藏。而尚姬潜航器上的通讯信号突然中断,更说明了小岛上情况的危急。
港口边上,棕榈叶被风吹得啪啪的响着,长乐急火攻心,已经对管家尚智动了枪,而一直温恭有礼的尚智在梗着脖子,强烈反对开船,长乐对视着管家坚定不移的眼神,收回了枪蹲在海边大声哭嚎。
管家尚智跟在长乐身后,默默垂泪,对于尚家的情况自己最清楚不过,长乐还年轻,家主尚清这些年为避嫌很少离岛,当前实际主事人正在尚姬,如果尚姬遭遇不测,不说其它,连现在的经营业务都会出现断档,如果尚姬真有不测,作为长门嫡子,长乐的身份将更为关键,这也是家主尚清为什么不允许长乐出海的考虑。事已至此,尚智最担心的还是内部,本来有尚清的威望和尚姬的手腕,尚家的经营开始摆脱阴霾,转为蒸蒸日上,家族内部矛盾也调理得当,依附的各家各姓虽有异致,但总体上是尚家一心的,现在如果少了尚姬的强硬压制,自己担心会出更大的乱子。
“美智子,平安回来吧”尚智对着海岛的方向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