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她离开时,是十一年前,那个时候,这个孩子还在九岁,从小到大都是一脸冷冰冰的模样,阿娆死后,他就更是一副阴沉幽深的样子。
可是,他从未有过如此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
仿佛就是,想要把一个人生吞活剥了。
卫容眸底翻滚着浓郁的墨色,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地面,他知道,大长公主对他的确是好,但是那是作为一个祖母,不偏颇任何一个人的慈爱,她对他好,同样也对他卫麟好,对卫利好,只不过卫容还是很感谢她的这种好,让他在景王府有个慰藉。
实际上,他和大长公主的关系,没有卫保儿想象的那样好,只是他对这个以前帮过他说话的祖母,总是带着几分尊重。
“祖母,不管您怎么看,孙儿今日只是来知会您一声,孙儿已经和景王府没关系了,或许这是祖母最后一次见孙儿,也是孙儿最后一次叫您祖母了。”卫容开口,语气中满是疏离淡漠,让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说教的大长公主不由得禁了声。
而卫容,显然是已经认定了卫保儿一般。
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已经出人头地的孙儿,“祖母这是为你好,佑安和你不适合。”
皇帝为什么把镇南王府的三个孩子都捧得高高的,还对他们千万般宠爱,不过只是想把他们养废,还可以搏一个照顾亲弟遗孤的好名声。最终,镇南王府是要消亡在皇帝的皇权之下的。
所以卫容和佑安在一起,绝对没有什么好结果,说不定还会连累景王府。
卫容的眸光更是请冷了,他来见大长公主的原因,只是因为当初景王府只有大长公主一人会对他和颜悦色,所以才想叫大长公主见见保儿,但是他和大长公主也不是什么感情深厚的祖孙,他正想说什么,卫保儿就拉住了他的袖子,对着大长公主道:“晚辈不知道大长公主是为了什么对晚辈的成见这么深,但是晚辈今日来,只是想问问大长公主,当初您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跑来这个甘兰庵吃斋念佛。”
大长公主的神色陡然间掠过一丝暗沉,随后立即恢复,她为什么打着清心静修的理由来甘兰庵,这件事的内情谁也不能告诉,就算有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能说。
“不过是想远离那些糟心的凡尘俗世而已。”大长公主皱起眉头,对卫保儿似乎多了一分不喜,她问出这个问题,就是触了她的霉头。
卫保儿才不管大长公主高不高兴,她只知道,大长公主让卫容不高兴了,“既然大长公主也觉得凡尘俗世糟心,为什么还要在意外头那些污蔑晚辈的流言。”
大长公主终于再重新把目光落回在卫保儿身上,看着分毫不肯吃一点亏的卫保儿,她十分头疼。
她难道要和佑安说,你迟早会被皇帝弄死,拜托你不要纠缠我孙子?
良久,大长公主才开口,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们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之情,兴许你们只是一时的兴致,而且这世间的好男儿千千万万,佑安何必……”
“祖母,孙儿想您弄错了一点。”卫容突然就起身,打断了大长公主的话,一身蓝色箭袖衬得他身材颀长挺拔,薄唇悠悠吐出一句话,“不是佑安郡主缠着我,而是我心悦她,我缠着她。”
大长公主嘴唇动了动,看着一脸冷漠强硬的卫容,突然觉得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卫保儿仰头看了一眼卫容,然后敛神,目光泠泠,但是声线中依旧是对长辈的恭恭敬敬,“若没有晚辈,怕是两年前卫容就死在了皇后还有胤西南宫五皇子手中,卫容的命,是晚辈救回来的,也是晚辈在卫容遭景王府抛弃的时候带卫容进镇南王府的,这两年,好吃好喝供着他,还资助他读书求学,卫容的命,卫容的一切,全是我的,他欠了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大长公主神情微滞,面前这个气势忽变,看似恭恭敬敬却带着几分强势恣意的人,是那个被皇帝养废了的飞扬跋扈侄孙女?
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被一个晚辈如此驳了面子,她心底多少有点不舒服。
卫容的长长睫毛微颤,弯腰将卫保儿拉了起来,向大长公主行了一个礼,“叨扰祖母清修了,孙儿惭愧。”
惭愧?卫容脸上非但没有惭愧之色,反而还有几丝不可察觉的喜色。
方才卫保儿的一番话,着实让他震惊了,甚至心口也柔软了几分,眸中的炽热似乎要将卫保儿融化。
她竟然当着大长公主的面承认了他们的关系,还说出了他是她的!
还未等大长公主反应过来,卫容就愉悦牵着卫保儿的手离开了佛堂。
佛堂的门一寸寸合上,大长公主闭了闭眼,脑海中是挥之不去卫保儿强势明艳的面容,骤然间,她只觉得阴风阵阵,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立刻转身,本来是仪态庄重的人,此刻竟是带着慌乱还有狼狈,手指握着木鱼棒,快速的敲打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皱拢的眉峰,看起来十分的紧张和害怕。
听着里面传来的一下急促一下轻缓的木鱼声,卫保儿往里头又瞟了一眼,透过薄油纸雕花门,她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苍老的身影在面对佛像,衣袖随着敲打木鱼的动作摇晃。
直觉告诉她,大长公主心里藏着事,但是她并不想去探出是什么事。
因为现在她暂时不想再和大长公主见面了。
穿过回廊,卫保儿直接站在偏院,托了一个女尼去将卫长安几人叫出来。
出了甘兰庵,卫长安才开口问道:“阿姐,大长公主对你们说了什么?”
卫保儿有些意兴阑珊,“没什么,左右不过告诉我,不要想着攀高枝,缠着他家孙子。”
说罢,卫保儿抬头,幽怨的看了卫容一眼,卫容正好将她这个眼神抓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