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丞的尸体三日后在相思河道旁被人发现。发现时,他身体已经泡得发胀,身上统共几十个刀口,全是生前伤。面目全非,家属来认领都差点认不出来。
当日春日宴便是西市丞最后一次露面。不少人的口供都提到柒娘和西市丞单独离开。于是也有衙役来找虞七问话,她心中紧张,将想出来的借口告知衙役后,竟奇迹般地没有遭遇更多为难。
也对,第五胤指使人下的手,调查自然是走走过场。
得知阿瑶被妥善安置后,虞七总算心中稍安。
只是西市丞一死,她的计划全部泡汤。那二十万两,又该从何处去筹得?
脑子里浮现出男人的脸,那晚夜色太暗,他身上浓烈甘兰花的气息比他的脸更让她的身体记忆深刻。求他?
虞七嘲笑这个在脑海中蹦出来不切实际的想法,摇头。
她提起裙摆打算下楼。
春苓正在楼下帮忙招待客人,突地瞥见一条长腿跨进来。她立时背过身去,六神无主。
是胤王!
而且他并非孤身一身,朔鸣公主还陪在他身旁。一男一女,容颜俱佳。男的五官飞扬,嚣张惯了,女的容颜绝丽,线条优越,都着一身华服。一红一蓝,尽显张扬,连身上所戴之配饰都是极显贵的。
店中伙计眼睛倏地一亮,这一瞧就知道是大客人,连忙迎上去:“这位公子,夫人,可有小的能为二位服务的?”
公子?夫人?
春苓背着身咬碎一口银牙。这怕不是存心来埋汰她家姑娘的罢!
第五胤剑眉斜飞入鬓,挑眉之时,眼角上扬,漫不经心地开口:“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货。为我家夫人选支钗。”
“哦哦,客人那您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聚艺坊别的不敢说,样样都是精品好货,尤其是点翠独家传人亲手制作的钗环,京中一绝!要不二位请移步,跟小的上二楼过目?”
“咳咳咳咳。”伙计还没说完,春苓剧烈咳嗽起来,扯着喉咙压低声音道,“抱歉身子不太舒服,我先上楼。”
听见楼上传来关门和绣花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吱呀声,她心中大急赶忙上前拦着,生怕姑娘这时候下楼,瞧见这一幕!
第五胤刻意提高音量:“本王只要好的贵的,把你们店最贵的钗环统统摆出来给未来王妃挑选,对了,叫你们老板亲自出来招待。”
本,本王?
伙计们吓一大跳。旋即立刻猜想出他的身份,跪下高呼:“胤王爷安!”
楼上的地板声消失。
第五胤勾唇。
朔鸣高扬起脖颈,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她微微侧头望向第五胤,心中暖流涌动。从他口中说出未来胤王妃几字,好听得让人骨头都酥了。归根到底,他还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笔交易不是。她有信心,能代替某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老板呢?!”
“不在!”
“在楼上。”
迥然不同的答案,出自春苓和小伙计之口。
春苓真恨不得此时冲上去缝住伙计的嘴巴。平日里会讨好客人有什么用,关键时刻乱开腔!
“哦?”第五胤颇感兴趣地挑眉,“那到底在还是不在?本王亲自驾临,区区一个聚艺坊也想给本王甩脸子?”
似是知道人就在楼上,他愈发张狂。
只要想到那日巷子里,自己将她按在墙上,两人体温已经交缠至斯——
“虞七,你还在意本王吗?”
虞七漠然回睨他,唇上伤口刺目:“不在意了。”
第五胤就几欲抓狂。等了数月,又等了这么几日,就是此番回复?
而他甚至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就算他曾丢下她,就算她家中遭逢变故,可他认识的虞七就应该是望着自己的眼神永远充满敬仰,水汪汪晶亮亮的不是?所有苦难都还有他,他能帮她一一解决,只要……
春苓恨不得握紧拳头转身冲上去将两人推出店门,关门放狗:“你……”
楼上先她一步传来女子的声线:“不知道胤王爷胤王妃驾到,有失远迎,柒娘这就来招待二位。”
蹬。
蹬。
不紧不慢,绣花鞋踩在木质楼梯的声音。
楼梯的最上端露出姑娘家素色的衣角,随着下楼之时的脚步,轻轻漾起波纹。
朔鸣脸色突变,看身边第五胤攥紧的双拳,需要尽力克制住的激动,突然有种自嘲的冲动。但她仍旧昂起下巴,伸手挽住第五胤的胳膊。
“柒娘!”
春苓连忙跑上去站在她身后。
虞七脸上始终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一身素白,衣袖和领口绣着简单精致的祥云团,略施粉黛,看起来更温和沉静了。
第五胤眉眼幽深。那夜太深,没有仔细看清她的容貌,如今一看周身气质都已然不同:“柒娘,架子倒不小,将本王和王妃晾在此处。”
虞七屈膝行礼:“柒娘不敢,还请王爷王妃恕罪。”
第五胤没开口让她起来,她便一直维持请罪的姿势。
倒是朔鸣先开了口:“愣着作甚,不是说店里有全京城最佳的点翠钗环?还不快拿上来给本公主过目?”
“是。”虞七微楞,抬头正好和朔鸣的目光撞上。
熟悉,又复杂。
她匆匆移开,亲自去取了钗环来,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手指轻轻颤动泄露出主人不安的情绪。
她为朔鸣亲手带上钗环,强颜欢笑着说着赞美她的话。离得这么近,曾经几乎成为闺中密友的两姊妹,如今却形同陌路。虞七终于有机会近近打量朔鸣曾经的疤痕位置。那里的皮肤焕然一新,就如同曾经自己脸上的疤痕一般。
果然,自己从来都是活在自己想象中的第五胤唯一。
旁人盛赞艳羡的虞家二姑娘飞上枝头变凤凰,归根到底扒了一身的羽毛,也不过还是只从小在山林里长大的山雉。
第五胤蓦地揽过朔鸣的腰身,紧贴在自己身侧,喷气在她耳旁低声道:“公主美艳,叫本王心动。柒娘是吧,凡是公主试过的这几只都给本王包起来!”
虞七心里裂开一道缝,酸楚从其中蔓延而过。
“好。”
两万两银子成交。虞七目送二人相拥着离开,一红一蓝的身影,张扬又相配。
她脸上明明方才还挂着的笑意,蓦地冷去。
春苓上前拥住她的身子,顺着她的背脊来回抚摸:“姑娘……”
虞七突然委屈涌上来,咬着牙尽量绷住,只是下巴颤抖泄露出主人的毫不平静的内心:“春苓……下次我不要做他们生意了……”
“好好好,我们不做了不做了,乖……”
说到底,还是小姑娘性子。即使虞七已经刻意隐藏情绪,让自己变得雷厉风行,成为众人眼中待人接物都挑不出半点毛病的柒娘,可还是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虞七不明白,她已经尽力躲着那位爷了。那位爷也摆明了不爱她,为什么却还是不肯放过她,非要带着朔鸣在她眼前晃悠。
当她虞七是没脾气的纸老虎不成。
行,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
当即便命令聚艺坊日后不接待胤王。但凡看见胤王上门,立刻关门休铺。
连吃了几次闭门羹的第五胤,脸终于无法控制地黑了。
“容庇,本王是不是太给她脸了。蹬鼻子上脸了还!”
“……”
“本王日日来,不就是在给她台阶下,她倒好,呵呵。”
“……”
“是,她对柳天宁倒是和颜悦色,对本王就摆出一副臭脸。本王欠她的不是在还麽,只要她乖乖来求本王,虞重阳的罪名是事吗?”
“……”
“容庇,你哑巴了?”
“额,爷。容庇今儿请假换药去了,我是酉酒,您忘了?”
第五胤睨他一眼,胸中起伏不平:“那你说,本王该如何做?”
酉酒仔细斟酌用词用句:“那爷,您可有想过,二姑娘是真的想与您划清界限?”
“她想得美!
本王一日不同意,她就休想逃开。”
啪啪啪。
酉酒鼓掌:“要的就是您的这份笃定。
您想,若是您将虞二爷从牢中救出来,那二姑娘就算为了父亲也不会再同您置气不是。其实,您和朔鸣公主之事做的确实不太地道。哪有女子能忍受被全京城的人耻笑,笑她痴心妄想,笑她是被拔了毛的野山雉。更别提后来她家中又发生如此变故,您却不告而别。换做是属下,也会对您死心。”
第五胤喉头一紧:“我以为,她会等我。”
“……”
酉酒不知该说什么。以主子的身份,从小被圣上捧在掌心里长大,虽然遭逢变故失去母妃,可一路仍旧有圣上护着,从来未曾将心交给过旁人。全天下围着他转似乎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当放到二姑娘身上之时,才会无所适从。
他太过倨傲张扬,所以不知道真心难得,切莫蹉跎。
“只要本王救出虞重阳,她便会重新回到本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