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的脸色瞧上去并不好,这几日他几乎没有合过眼,满眼的红血丝,连眼眶也深深陷了下去。
小路子迎了出来,躬身行礼道:“爷,趁着这会子工夫,您先去合一阵儿眼吧,今儿个晚上还有的折腾呢。”
他立在门口恍若未闻,抬头看着门匾上那几个镶金的大字“宝亲王府”,在阳光下泛出眩目的金光来。他微微眯起眼,四周都是早早就已经搭好的红绸,大门口贴着大大的喜字。
四下里本是极安静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见遥遥有两骑飞奔而来。打头的正是一匹白马,那马上之人可不就是傅恒。
他迎下阶去,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正要开口讲话,却倏地瞥见他身后那匹马,那月白色的纤瘦身影却似一道闪电,狠狠地划过他的心口,他身子猛然一顿,一颗心就那样直直地坠下去,直坠向无底的深渊。
清欢双腿发软,每一步都好像是虚的,踩不牢靠,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
他穿着赤色的金龙礼服,那样鲜艳的颜色,她只觉得刺目,却没有哭,只是抬头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不过是隔了一个晚上,她却突然觉得他陌生得可怕。
她的声音却出奇地冷静,仿佛那并不是她自己的声音:“你还是我的弘历吗?”
风掀起他的袍角,翻出油光水滑的紫貂毛里衬,一下一下,拍打在靴面上。他不敢看她的脸,只是低垂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能机械地重复着,“明明……明明……”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一起去过雁芝庙,一起祈求过一生一世。
她的眼泪一滴滴地砸下来。来的时候,她想过,无论如何也不许掉眼泪的。
她抓住他的领口,牢牢地盯住他,眼中就仿佛是燃着两团火焰,“是不是皇阿玛逼你?你有没有告诉皇阿玛我们的事?你不是说要去求皇阿玛给我们指婚的吗?”
她逼得他终是缓缓地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一颗心也碎成一粒一粒,他最最害怕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她已经泪如雨下,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揽过她的肩膀,那样熟稔,她的脸就搁在他的颈窝里,眼泪一直流进他的衣领,冰凉一片。她已经泣不成声,双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仿佛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明明知道是徒劳,但偏偏不肯放开,几乎是哀求,她哭着说道:“弘历,我们一起去求皇阿玛好不好?我们现在就去求他,一定来得及的,他那么疼我,我们一起去求皇阿玛好不好……”
有一大颗眼泪从他的眼眶中砸出,顺着秀挺的鼻梁滴落,一直落到赤色的金龙礼服上,那金线刻丝而成的金龙盘旋而狰狞,张牙舞爪,那一滴泪就仿佛是一颗透明的珠子,落在龙眼上,悄无声息,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他闭了闭眼,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沙哑而又僵硬,却尖利得仿佛是刀刃,将他们两人都生生劈开来:“对不起,六妹……”
额娘有一句话说得对,心痛到了极处,也就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