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设在江陵行宫,这里本是一处前朝王室的花园,占地几千亩,依山傍水,景色极佳。
此时春光烂漫,花开得妍丽华贵,往来皆身披绮绣,满是贵气,行走于百花间,好不风流。
百花宴多是文人间赏花比艺,吟诗作画,皇帝再顺时做个媒,不比青云宴比武那般刀兵相见,文雅得很。如此,对于一些武人来说,无聊极了。
百花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众人皆是笑意逢迎,唯楚佾凰姗姗来迟,摇着折扇,那叫一个风流洒脱,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高位之上,男子紫衣金冠,尊贵华雅,一旁的侍女奉酒,他笑眯眯地向楚佾凰打招呼,“阔别十年,荣兴世子外出归来,可是习得了什么惊才绝艳的本事?”
楚佾凰撑开扇子,挑眉,开始套路,“太子殿下折煞爷了,爷不过只是个浪迹天涯,寻花问柳的青楼薄幸郎罢了,哪比得上太子殿下,代天巡牧,泽被四海。”
秦修政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凉讽,继续走亲民路线,“本宫来江陵几日了,怎不曾见你?难不成改了性子,肯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了?”楚佾凰心里翻白眼,秦修政活脱脱的笑面虎一只,明知故问。
“别提了,糟心事儿,若非今日的百花宴,还困在家里呢,”楚佾凰合上仕女扇,接过酒杯,好似不计前嫌,话说得豪爽,“宣德你若想见爷,传个信到府上,爷保证,随叫随到。”
开玩笑的吧,楚佾凰和秦修政不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整个东陵都知道,装什么装!
秦修政颔首,彬彬有礼,表面功夫做得足,笑着岔开话题,小酌几杯,也便放他离开了。
这几日,江陵传言,说什么楚佾凰一眼惊鸿,倾心平等王,非卿不娶的,真是荒唐!
楚佾凰出门十年,却丝毫没有改变,依旧这般真性情,随心所欲,从小到大,无论是皇室贵胄,还是簪缨子弟,对楚佾凰,都是满心艳羡的,他活得潇洒,快意恩仇,可以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恶,能在市井长街上纵马,不必带着一张面具做人,他有一个好父亲,即便朝堂风云诡谲,仍然纵容他嬉笑胡闹,肆意妄为。
楚佾凰虽年少轻狂,但在他看来,仍然是有分寸的人,她虽喜美色,但从不招惹良家女子,流连烟粉之地,虽喜打架斗殴,闲游街头,亦不会罔顾生死,杀人放火,楚佾凰虽不入仕途,但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也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当初,楚佾凰还小,弹劾他的折子就和雪花一样多,御史台的老头子不知有多看不惯他的做派,可惜,对于楚佾凰,文帝向来纵容,秦修政明白,这啊,八成是捧杀。
楚佾凰眼睛发光的盯着一众舞娘,端得是浪子纨绔的姿态,与一道的膏粱子弟对台上的女子评头论足,好不风流。楚佾凰咋舌,“芳华阁的小娘子,这身段,真是勾人。”
自古男女八岁不同席,东陵虽民风开放,但仍恪守男女大防,不得逾矩。是以,行宫中男女筵席间,隔了一道屏风。但献艺的世家才女,看的清楚。
郭家小姐正在献舞,舞姿曼妙,人更是生得貌美如花,可惜,美则美矣,恐怕,没人打算娶回家,郭家老爷是五品监察史,郭小姐做正妻不够格,做妾也不合适,高不成低不就,想要娶回家,真真难做哪。
楚佾凰瞅了眼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材,发表结论,“前凸后翘,手感绝佳。”
随后,
“赵家五女文桢,献一曲化雪,祝百花盛诞,祝吾皇万寿永福,祝东陵国运昌盛无衰。”
瞧瞧这话说得,多漂亮,楚佾凰赞叹,赵文桢啊,是个聪明人儿。再瞧瞧,柳叶纤眉,若泓秋水,美眸润泽,楚楚动人,更是个美人啊!
琴声似泉水击石,泠泠清澈,楚佾凰打了个瞌睡,这高雅玩意儿,她可欣赏不了。她顺口评价,“长腿细腰,媚眼如丝。”
秦修政脸色微沉,冷喝,“荣兴,不得无礼。”
“呵,无礼?太子殿下,这是江陵的百花宴,可不是你的选妃宴!”楚佾凰无法无天,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百花宴,不就是来赏花的吗?”
东陵只有少部分知道,赵文桢天命凤格,是内定的太子妃,毋庸置疑。楚佾凰对别的世家女子如何,秦修政管不着,但他的未婚妻,到底是忍不过去。
众人见两人剑拔弩张,立刻上前拉开了两人,见惯了楚世子无理取闹,众人皆埋怨宣德太子,明知楚世子天王老子都不怕,还好训他,太子殿下,你不知道吗?你老子都管不了他!
“卫氏七女云清,献一画,名唤,百花争妍,祝东陵万世兴隆,英才齐出。”
女子手握画笔,神情专注,不过是一副百花图便跃然纸上。认真的模样,更衬得其人美艳无双。
卫七?楚佾凰抬眼打量女子,桃粉色的衣裙,娇俏秀丽的五官,依稀可见儿时的轮廓,模样倒是不差,只是,往爷这儿看什么?暗送秋波?
这可是卫四的妹妹,她可不敢调戏,只得挺直腰板,目不斜视,装的是有模有样,一派正人君子的作风。
众人皆叹:可怜了卫七小姐,一腔春心,错付流水。
献艺的女子不少,看得过去的也就那几个,楚佾凰也无甚兴趣,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也不知图的什么,像是风月里的失意人,不问后果,求个糊涂。
苍天啊,楚佾凰瀑布汗,早知气氛如此诡异,她来干什么啊,肖碧落都说了要赐婚了,还来凑什么热闹,作死啊。话说文帝真是疯了,她才十六岁,未及弱冠,娶得哪门子亲?盲婚哑嫁是不对滴!万一是个丑八怪,她的余生可怎么过?
不过楚佾凰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自古皇室出美人,皇家制造,必属精品。她看了眼秦修政的俊脸,陷入了深思,听说宣安是宣德太子胞妹,应当差不了,就算比不上秦楚,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啊。她张望一周,未见类似的人,略有疑惑,却也不深究。
席中人已稀落,大多在花园中赏花,楚佾凰换了个地儿,寻个凉亭,拿着酒杯继续喝,卫云清趁机过来打招呼,俏脸上一片欣悦,“世子哥哥,你回来了。”
楚佾凰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桃粉色的长裙,广袖束腰,俏生生地站在离她三尺之外,美目含着几分情意,小丫头长大了,嗯,没长歪。
绕是楚佾凰神经大条,看到卫云清羞红的俏脸,热切的眼神,也明白了几分,卫七,这是看上她了?楚佾凰嘴角抽搐,不可能啊,她和卫七尚算得青梅竹马,可是她自幼嚣张跋扈,作恶多端,盛京的名门闺秀,大多是看不上她的,许是当初与卫四往来太密切,调戏多了这小丫头,就入了人家姑娘心里。
清咳一声,楚佾凰一本正经,“嗯,回来了。”
没下文了?楚世子的本事在这儿使不出来了,对于这种应当拒绝的女子,楚佾凰无能为力,只得装深沉。
“世子哥哥,”卫云清一脸娇羞,“你当年走得那么突然,都没有和云清告别,还有,我,一直,很想你。”一口气说完藏在心中的多年的话语,卫云清忽然心跳如雷,惴惴不安,但说出来之后,又觉得很痛快,她知道爷爷不太可能让她嫁给楚世子,但总归要争取一下,只要是世子哥哥愿意,她自奔为妾也是可以的。
楚世子深深地无奈,她记得十年前的盛京,人人对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就入了卫云清的眼?
盛京传闻,靖远王世子楚佾凰,打架斗殴,聚众赌博,无事生非,胆大包天,是盛京的第一纨绔,但他生得俊俏极了,任谁也对他狠不下心,他又有个牛逼的老子,文帝都治不了他!是以,楚佾凰虽年纪尚小,却早已声名狼藉。
况且,卫氏七女,永安县主,她的婚事是襄国公府的筹码,哪轮得到她自己做主?况且,襄国公那只老狐狸,哪敢把孙女嫁给她这种不务正业之人,想到这儿,楚佾凰暗自舒了口气。
她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卫云清用了多大的勇气,来与她说这一番话。
楚佾凰眼睛四处躲闪,干巴巴地说:“云清,先坐吧。”指着一旁的石凳,不待她回答,就偏过脸,厄自饮酒。
卫云清心中一喜,俏脸微红地坐在楚佾凰身边,看着楚佾凰不停地灌酒,不由得担忧,“世子哥哥,喝酒伤身,还是少喝一些的好。”莫非世子哥哥有什么心事?
楚佾凰不言,看着云开,挑了挑眉,云开会意离去。她转回头,一脸苦恼,“云清啊,你是与太子殿下一起来的?”
见他并不疏离,卫云清受宠若惊,摇摇头,“不是的,太子殿下自益州赈灾归来,我是与宣安公主一起来的。”突然想到了什么,卫云清激动地抓住楚佾凰的手,贴近她的耳边,“对了,世子哥哥,四哥让我转告你,陛下赐婚是太子殿下放出去的假消息,试探居多,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
“何解?”楚佾凰不明就里,假消息?难道他根本没有所谓的赐婚圣旨。宣德太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假传圣意,碧落的探子恐怕是被蒙蔽了,秦修政将计就计,弄了这一出,太子真是见缝插针,靖远王府,真是遭人算计。
还有,试探?为何试探?她风流名在外,宣德太子怎知,她抗旨不尊?
奇怪,即便宣安真是皇室的棋子,也不见得靖远王府会有多忌惮,靖远王府的根基,不是一个女子能撼动的。可以说,即便赐婚圣旨下来,只要楚佾凰不愿,宣安,就入不得靖远王府的门!
楚佾凰对抗东陵皇室的底气,源于六十万靖远军,源于东陵百姓对战神的信仰和膜拜,靖远王府世代从军,兵权牢牢在握,若是楚佾凰愿意,是可以与东陵分个半壁江山的。
只是,她那个父王啊,不愿靖远王府担了乱臣贼子的名头,没想到这儿,楚佾凰就头疼,父王对家族的门楣荣光好像格外看重啊。
卫云清摇头,她并不知缘由,卫澂风只是让她传话,其余的,未曾多言。
多方利益纠缠,牵一发而动全身,文帝有意,也要有徐徐图之。
不巧,一些好事的公子哥见两人独自坐在凉亭,姿态亲昵,就拉了不少人前来观瞻。
楚佾凰一见这场景,不由得皱了皱眉,云开呢,这个笨蛋!怎么放人进来了?她不着痕迹地与卫云清拉开距离。
这会儿,若干公子一路优哉游哉,毫不避讳地进了凉亭,好在卫云清收敛得快,转眼间,大家闺秀的仪态毕现。
一绿衣公子执起酒杯,风度翩翩,“楚世子海量,李某自愧不如。请,”
楚佾凰冷笑,不知死活!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杯酒,本世子为何要接?”楚佾凰俊逸的小脸挂着显而易见的轻蔑和冷谩,不是东陵的皇族,却与生俱来的尊贵和高傲,仿佛这才是她的本性。
凤眼中寒光凛冽,杀机尽现,这是楚佾凰杀人的前奏啊!李公子暗骂倒霉,不知是哪里除了这位爷的霉头,流年不利啊。
随之,李公子手一抖,玉杯着地,美酒落了一地,他一下子跪倒在地,惶恐不安,“世子爷饶命,草民知错了,请世子恕罪。”
谁不知道,楚佾凰是江陵的霸王,无恶不作,李公子是土生土长的江陵人,从小家里人苦口婆心地叮嘱,就是得罪了太子,也不能惹楚世子不高兴,江陵不是盛京,山高皇帝远的,太子的手也伸不到这儿来,但在江陵,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让楚佾凰三分,与他作对,就是自寻死路!
楚佾凰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有多远滚多远,别脏了爷的眼。”
待楚佾凰放完狠话,李公子也不敢停留,悻悻地走了。
而后,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宣安公主莲步轻移,上前敬酒,明艳端庄的小脸上笑意浅浅,是皇室自来的高贵和优雅,“早闻荣兴世子少年英才,宣安慕之,今日得见,深感荣幸,故,以酒敬之,略表敬意。”
“公主敬酒,荣兴岂敢拒之?”楚佾凰横眉冷对,直接指出秦琏月的身份,讽刺她以势压人,这酒若不接,便是不尊皇室的罪名,旋即接过酒杯,未见丝毫迟疑,一饮而尽,接着,反手将酒杯砸到地上,可怜了这上好的玉杯,摔了个粉碎。
你是公主,好啊,爷给你这个面子,但是,爷还有火没发,摔个酒杯,可不是摔你的脸!围观人群一脸懵逼,楚世子,好嚣张啊!
楚佾凰凤眼里是娟淡的光华,秦琏月笑得这么假,谁知道有什么鬼祟,皇宫里的女人,段数更高,麻烦啊麻烦!她这点儿道行,能避则避,楚佾凰心中的小人乱跳,仰天痛呼。
借着醉酒的由头,楚佾凰本想告辞离去,却被生拉硬扯,硬是送到了行宫偏殿。
这时正好四下无人,楚佾凰砸了只碗,里面醒酒的汤药溅开一朵朵水花。什么事儿!莫不是那酒里下了什么东西?
此次百花宴,席上往来敬的酒,她并未喝下多少,因她天生控火,即便没有灵力,用火焰直接将酒水蒸干。
云开从窗户进来,向她点头,门外的护卫,暗卫都处理好了。楚佾凰凤眼尾端上挑,划出凉薄的嘲讽,“拈花,留这儿看出好戏,爷先走了。”
楚佾凰虽惋惜,也知不是时候,她没有灵力,留在那里,极易被人察觉,还是离开得好。
是以,她翻身出了偏殿,从莲心湖过,最终坐在了行宫的一处高墙上,她往墙外看,一处杏花林,墙内的树生得高,碧绿的枝桠挡住了墙体,她吹了声口哨,便坐在墙上等。
未几,云开抱着剑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黑衣冷面,一如既往,她笑笑,凤眼中没有半分醉意,“如何了?”
她让云开暗中留在偏殿,是想看看是谁策划的这出戏,可惜了,云开不善推波助澜。
云开眼里划过深沉的冷意,“先送了个女人过去,宣安公主随后领了一众人围观。见世子爷不在,便做鸟兽散。”
“谁?”楚佾凰颇感兴趣。
“郭怜贞。”
那个郭小姐啊,楚佾凰恍然大悟,真是拙劣的手段啊!也不知是出自谁之手。
原来如此,文帝想让宣安公主嫁与她,她不愿,没想到,秦琏月也不愿意呀。那太子又是扮演怎样的角色?宣德与宣安,虽是一母同胞,谁知暗地里是何景象。
是啊,东陵曾传言,宣安公主,倾慕平等王多年。文帝这个老不死的,整日里就想着乱牵红线?东宫这是,想与靖远王府撕破脸皮了!
楚佾凰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回家再说,这些勾心斗角的,她可不会。果然,这些妇人心计,真是深!见不得人的办法,一套一套的。她一女子,扮作男妆,除了行军打仗方便之外,也是为了避开那些所谓的后门宅斗。
还未翻身下墙,楚佾凰就看见了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人影,与云开无二,黑衣冷面。
那人说:“楚世子,我家王爷有请。”
一句话,惊得楚佾凰直接从墙上跌落,狼狈十分。而后,淡定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面不改色。
楚佾凰故作潇洒,
“还站那儿干嘛?带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