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祥寅与孙儒臣父子得了路人老者指点方位,来到邱文隽老先生所举荐的柳先生柳迁家中,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听出此人说话声音颇具中气又且清亮高亢,孙祥寅心中知道此人并非凡夫俗子,看他家中时,果不其然是一片迥异于常人的布设,进了地窖更是别有洞天,令祥寅父子啧啧称奇。
柳迁虽是狂生,又不羁于礼节俗见,说话言谈之间却颇是彬彬有礼、逻辑清晰,又且精神奕奕、中气十足,并不像平素所见狂生那般或沉溺于酒,或郁郁寡欢的模样。孙祥寅与柳迁聊了几句,不经意间柳迁提及自己与邱文隽老先生的往事,便要将自己身世细细说与祥寅父子知道,以见坦诚相待之意。
“小弟乃是丘阳县本地人,年幼时父从商贾母习纺织,与县中绝大多数人家一般,只是家父时运不好,多遇磨难,因此家境贫寒,四个兄长在家无事帮闲,直至后来家父得了笔意外之财,家中殷实了些方才教两个哥哥入学,其余去从商。小弟出生五岁入了学堂,不一年因生性顽劣被塾师逐出学堂,县中再无人敢收。”
“家父十分盛怒,令某随他跑商,到一十八岁上,飞水郡城中遇见邱老先生,愿无偿教某读书,家父不愿,邱老先生与家父攀谈多时方才应允,后某十九岁从学于邱先生,二十岁过院试,其后虽欲再考,家父自觉读书无用不得财货,便教某随他经商。”
“其时某极为不愿,邱老先生也惜某天资,便携某共同与家父辩论,说了良久,家父仍是丘阳县中崇商思想,再三不愿,邱老先生怒极,拍桌喝道:‘柳迁虽有瑕疵,却是会元之才,如今只为金银钱财教他从了商,便是暴殄天物,惹怒天意,其后便有些财货也不教与你柳家!’,家父从商历来讲究口彩听了这句话自是暴怒,当下指着邱老先生毁骂,将些粗鄙之语悉数吐出来毁伤于他,邱先生再不辩说,夺门而去,写了封书信来与柳家绝交,从此便寒了心,连学生也再不见了。”
“此后家父一意孤行,坚持要某随他从商,某虽然离经叛道,但仍是有些士人心思,也曾于梦魂之间幻想自己科举登第、平步青云,厄耐苍天不与人便,家有如此‘贤亲’,某也无可奈何,只得随他从贾经商。”
“学生也曾多次登门拜见,亦曾仿效‘程门立雪’之故事于暑热天气矗立师尊门外七个时辰之久,邱先生虽然时而叫人出来送茶水与点心,却只是不与我见面。”说到这里,柳迁眼圈泛红,本来清亮的声音也哽咽起来,只得停住话头,深吸一口气压住了眼泪。
良久,柳迁才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邱先生与我有再造之恩与师长之德,柳迁虽非善类,却也知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连年苦苦求他,先生只是不见,乃至于将柳迁之名从师门除去,只为与家父怄气……哪怕书信往来也只不过寥寥数语,如此怎慰学生痛心?”
孙祥寅听到这里,忍不住叹口气道:“邱老先生正是这个脾性,但凡他认定的事,便是百头倔牛也拉不回来的心气。”
“唉……如此挣扎了一年,某知道先生脾气,也就死了心,从此随家父经商,虽然身在,那点儿魂灵早已飞入书堂。家父见某如此魂不守舍,便趁某出外进货时偷偷命人将房中邱先生作来送学生的字、画,与某自家的拙作与藏书,悉数烧了个干净。比及小弟回到家中时,所见只有一堆纸灰与家父一张面露畅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