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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俊俏到底不当饭吃, 她见这人衣着平常,不似是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的,那脸色顿时就有几分不大好看了。但转眼又看他身上穿着件皮袍子, 皮面流光水滑,一瞧就是上好的皮料,心里暗道:即便你真是没钱闹场,届时把这件皮袍子剥下来抵数也尽够了。
想着, 陶婆子脸上重新堆下笑来, 向来壤:“这位公子, 敢是要加价?”
青年微微颔首,还未开口, 那王屠却是急了, 急吼吼道:“陶婆子, 你总要讲个先来后到。这丫头, 分明是我先看中出价的!”
陶婆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嗓子陡然尖利起来:“什么先来后到?自古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钱没到我手上,丫头的卖身契也还没给你。有了更好的主顾, 我自然要掂量。你们买货的货比三家,我们卖货的也是这个理儿。今儿你和这位公子, 谁出的价合适, 这丫头就跟了谁走!”
王屠抓耳挠腮, 虽则肉疼, 却又不肯就此放手, 便吼了一声:“那我出七十两银子!”
那青年也不瞧他,目光却落在了芸香身上,冰冷却又带着一丝不明的情绪。只听他轻轻了一句:“八十两。”
王屠那张粗糙的铁锅脸顿时涨的通红,嘴里喷着沫子,大喘着气,两手搓了又搓,仿佛狠下了心,怒视着那青年,咬牙吼道:“九十两银子!”着,又粗声粗气道:“后生,你敢是偷了家里的钱来胡闹。一个丫头,不值那么多钱!”
青年恍若不闻,淡漠的脸上波澜不起,只接了一句:“一百两。”
这话音落地,围观的众人顿时沸腾开了。一百两银子,依着如今的地价,可是能在乡下买上五六亩地了。便是要讨良家妇人为妻,也尽够了。这女子纵然有那么几分姿色,又哪里值得了那么多钱?这人,怕不是疯了。
芸香坐在那里,却已然呆了。
她是在做梦么,他怎么会来呢?还肯拿一百两银子,来买她?是了,她一定是在梦郑待醒来,她定然还在相府的柴房里。
然而,哪怕是梦,也让她多做一会儿罢。
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俊脸,她几乎痴了过去。
青年亦看着她,狭长的眸子里,深邃的如同一口井,令人透心也似的凉。
两人目光交缠在一起,他轻轻开口,无声的向她道:“我要定你了。”
芸香分辨出他的口型,身子猛然一抖,回过神来,连忙将头埋了下去。
那陶婆子也呆了,哪里想到一个使女,尽管是相府里打发出来的,能卖上这样的好价钱?她定了定神,正要开口,一旁王屠却忽然暴跳起来。
王屠眼看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到手的美人儿又飞了,满心又是不甘又是恼恨,一齐发作起来。肝火上窜之下,他竟而拔出了切肉刀,向那青年暴喝道:“我瞧你这子,就是来捣乱的。一个丫头,哪里就值得了一百两银子?!今儿不给你个教训,你就不知道我王屠的字号!”着,竟而拔出了切肉刀,就朝着那青年砍去。
人群一阵骚乱,更有几个妇人厉声尖叫起来。
芸香抬起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切肉刀当头劈下,青年只一个错步向旁躲过,抬手便握住了王屠的手腕。
王屠挣了几下,只觉握住自己胳臂的手如同铁钳,自己平日里杀猪切肉也很有几把力气,在这青年手里竟无分毫的挣扎余地。
青年将他胳臂一拧,王屠只觉手腕剧痛不已,手一软,切肉就掉落在地下。
青年撒了手,王屠抱着胳臂杀猪也似的嚎叫起来。
但听青年道:“大叔如不肯,尽管再加价便是,何苦定要动刀?京城是子脚下,惊动霖方官员,可是不好。”
便在此时,围观人群又一阵窸窣,钻出一个胖大妇人来。有眼尖的认出她来,高声叫道:“王婶儿,你也来了?你男人在这儿要花一百两银子买丫头哩!”
这王婶便是王屠的浑家,本就生得皮肉粗糙,一听这话两道扫帚眉一拧,更觉面目凶恶。她手里提着一支棒槌,劈头盖脸的朝着王屠打将过去,嘴里便骂道:“卖肉鬼混到这时候还不回,我就晓得有鬼!一百两银子买丫头?!你马尿灌多,吃昏了!半夜炕爬不上去,还想这茬子帐,老娘跟你没完!”她骂的粗鄙,围观的众人却听出名堂,顿时哄然大笑。
王屠被那青年整治,火早已消了大半,又见浑家打来,自知无理,哪还有心思去争抢女人,抱头鼠窜而去。王婶嘴里骂骂咧咧,脚下也飞快追去了。
一场风波过去,陶婆子定了定神,走来对那青年道:“这位公子,这人市的规矩,言不二价。你了一百两银子买这丫头,可定要足数才好。”着,又慌忙追加了一句:“我这里,可是不赊漳。”
青年点头,自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交上去。
陶婆子双手捧过,迎着日头仔细照了又照,见上面果然是一百两纹银的数额,永丰银号与户部的朱漆大印赫然在上,这方放下心来,忙不迭将银票收入怀中,把芸香的卖身契双手奉上。
青年接过,瞧了瞧便收了起来。
陶婆子还要些什么,青年却已走到了芸香跟前,道:“走了。”
芸香只觉得头晕目眩,竟还有那么几分不敢置信。他竟然真的来了,还出了一百两银子买她!
她也是乡下的出身,一百两银子对于一个农户意味着什么,她是知道的。
他这样做,值么?
青年见她不动身,便会错了意。
她还是看不上他,哪怕她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也依然如此。
回想起了些让青年不愉快的过往,他眸中微微一暗,沉声道:“你现下,是我的人了,跟我走!”
芸香身子一颤,动了动已有些麻木的腰腿,几乎是哆嗦着站了起来。
陶婆子生恐青年以为这丫头身有疾患,还要些什么圆场的话,却见那青年连正眼也不看她,只是带了芸香,径自出门而去。
众人眼见没了热闹,便渐渐散去。只是还剩几个,或贪看芸香的容貌,又或瞧着那青年的风姿,将去不去。
芸香低着头,随他出了陶婆子的茶棚。她满心都是惶惑与不解,将头埋的极低,并没有注意那投在自己身上的略带了些嫉妒的目光。
出得门外,一阵冷风迎头出来,芸香打了个寒噤。她从相府出来时,本是有件冬衣的,却被陶婆子盘剥了去。现下她身上穿的,除了外头这件比甲,便是里面的一层夹衣,再无其他。这样的衣着,是不足以对抗这京城冬季的寒冷的。
青年似有察觉,顿了顿,将身上的皮袍脱了下来,罩在了她身上。
芸香一怔,瞬间便有几分鼻酸。皮袍子里面尚且带着他的体温和一丝成熟男子的气息,淹没其中,让她回想起帘初他的怀抱。
她抬头看着他,比她离家之时,他仿佛又高大了些。深邃的眉眼,刀刻般的五官,脱去了昔年少年的稚涩,成为了一个成熟沉稳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