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人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云初微又恢复了冷漠脸,“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如实相告,否则苏府一旦闹起来,我怕你妹妹承担不起后果,反而牵连了整个东阳侯府。”
云安曜嘴巴动了动。
云初微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冷笑两下,“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我就是想隐瞒也不可能,如果不想惹祸上身,不想牵连东阳侯府,我劝你一会儿在苏家人面前最好规矩些,别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如若到了现在,你还在想着为你妹妹脱罪,那么我无话可说。”
云初微说完,转身要走。
“你等等!”
云安曜突然唤住她。
云初微顿住脚步,“还有事?”
云安曜面色纠结,“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早就勘破了静姝的计划?”否则昨天云初微为什么要特地提醒他仔细别被人利用了?
“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云初微似笑非笑,“你若是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不妨亲自去问问你那位妹妹,我相信她能给你更详细的答案。”
这些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斥着莫大的讽刺。
云安曜嘴角苦涩地笑了笑,最终还是目送着云初微走远。
——
苏府。
回来报信的是随着苏璃去龙泉寺的家丁,他哭丧着脸在老太太的荣禧堂正厅跪了,半晌才把话说利索,“老太太,五少爷他……没了。”
仿若一道闷雷劈在身上,苏老太太当即吓得跳起来,大喘着气,“你再说一遍!”
家丁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苏老太太一听,没能受住,晕了过去。
丫鬟嬷嬷们赶紧把老太太扶回了卧房又请大夫来看。
玲珑郡主眼泪夺眶而出,一个箭步飞奔下来,手指挖着家丁,“你这不知死活的奴才,不要命了是不是?竟敢如此诅咒主子!”
家丁吓得一哆嗦,伏跪在地上,“四太太饶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五少爷的尸体如今就停在龙泉寺,是青鸾夫人让小人回来报丧的。”
玲珑郡主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哭成泪人,“我的璃哥儿,你怎么忍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小孙氏听说了此事,吓得脸色全变,急急忙忙过荣禧堂来,进门就见到玲珑郡主坐在地上哭抽了,她赶紧上前来劝,“四婶娘,来,快起来。”
玲珑郡主坐着不动,眼睛已经哭肿,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看到玲珑郡主这样,小孙氏也忍不住想哭,可她更明白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哽咽着劝道:“四婶娘,你振作一点,咱们现在就启程去龙泉寺看看情况,好不好?”
玲珑郡主双眼被泪模糊,已经看不清楚小孙氏的容颜,只是嗓子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咽声。
这是因为刚才伤心过度哭得太狠导致现在完全发不出声音来的缘故。
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玲珑郡主又一软,险些往后倒。
小孙氏见状,默默叹了一声,吩咐嬷嬷,“快把四太太扶回房去。”
玲珑郡主不依,用力挣脱两个嬷嬷,嘶声喊道:“我要去见我儿子,你们谁都不能拦着,给我滚开!”
小孙氏无奈,“四婶娘,我担心你这身子熬不住。”
“儿子都没了,我这身子好不好还有什么打紧。”玲珑郡主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是……”小孙氏还想再劝。
“你别说了!”玲珑郡主一手撑着额头,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看得小孙氏心揪不已。
闭了闭眼,小孙氏安静地吩咐嬷嬷,“去通知二门上的小厮备马车。”
苏府各房的老爷们都还没下衙,因此这会子知道苏璃死了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这种事,自然不能成为闲话乱传,知晓的下人们一个个闭紧了嘴巴,脸色凝重不已。
没多久,二门上的小厮就来通报说马车已经备好。
小孙氏亲自扶着玲珑郡主回房换了身素净衣裳,又吩咐随行的丫鬟婆子家丁等二十余人全部换上素衣素裳。
午时不到,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龙泉寺行去。
——
寺里死了人,而且还是苏家捧在手心里疼的五少爷,这件事虽然没在香客中传开,但方丈和住持大师两人都被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让人把多余的香客都请了出去。
整个龙泉寺便只剩下东阳侯府、宣国公府和苏府三家的人。
云初微算是所有人中最理智也最平静的,已经派人去山下买了棺木送上来,又花钱请了一班杠夫,玲珑郡主她们还没到,苏璃就已经入殓,只是还没盖棺,停在东院的园子里,丫鬟小厮们整齐跪在棺木前。
云初微看着棺木前火焰摇摆不定的长明灯,一时之间陷入恍惚。
从来没想过,苏璃还如此年轻就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所有人,她不知道他对子衿的情谊有几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把自己当成了子衿还是喜欢的只是她这个人。
但对于苏璃,她讨厌他还没见面就把她定义为“乡下来的土包子”、“大字不识的草包废物”,讨厌他初次在苏府见面就当众羞辱她让她滚,另一方面,却也敬重他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到那个份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讨好自己这个长得肖似子衿的人,足以见得他对子衿动了真情,无奈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只能把这份感情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事到如今,此前的种种,都已经随着他生命的消失一去不复返了。
撇开过往,撇开那些不愉快,这一刻,云初微是真的难过。
苏璃再渣,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的行为,不足以让他赔上整条命。
一个人只要有命活着,他就有希望从一个人人厌恶的纨绔子弟转变为能带给妻子儿女幸福的男人。
只可惜,苏璃从今往后再也没机会了。
云初微仰头看着天空,视线有些模糊,如果早知道云静姝给苏璃下了猛药,她是绝对不会让梅子把苏璃引过去的。
虽然知道如果不将计就计还给云静姝,受害者就会是自己,但她还是觉得苏璃死得太冤枉了。
云静姝这个毒妇,竟然想得到如此杀招想来个一箭双雕好从中撇清身份从此脱离圣旨赐婚?
她偏不如她的意!
——
玲珑郡主和小孙氏在知客僧的带领下来到东院,一眼见到正中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玲珑郡主受不住,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过去,还是小孙氏伙同两个嬷嬷稳稳将她搀扶住,又用力掐了掐人中才把她给痛得缓过神来。
“璃哥儿,我的璃哥儿,娘来看你了。”
玲珑郡主甩脱小孙氏的手,踉踉跄跄着走过去,看清楚棺木内苏璃的遗容,一下子软倒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玲珑郡主一哭,马上带动跪在棺木两侧的丫鬟小厮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龙泉寺都充斥着苏家的哭丧声。
小孙氏红了眼圈,偷偷抹泪过后走到云初微旁边,问:“九婶娘,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璃哥儿为什么会死?”
云初微脸色平静到麻木,“这件事,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小孙氏道,“那你慢慢说,我听着就是了,才来了一天璃哥儿就这么走了,这件事情,苏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告诉我,璃哥儿是怎么死的,凶手又是谁?我定让人拿了她见官去,让她以命抵命!”
云初微掐头去尾地说了一番,自然而然省略了昨天晚上那一段,只把今天早上东院里所有人都看见的画面原封不动地描绘了出来。
小孙氏越听越怒,一气之下找人带着她去往云静姝的房间。
云静姝被吓得狠了,此时还坐着发抖,身上披了厚实斗篷都不管用。
小孙氏走过去,不由分说就朝着云静姝脸上狠狠抽了一大耳光。
云静姝猝不及防,顷刻从凳子上摔到地上,痛得她脸色狰狞。
秀菊和沈桃吓了一跳,马上“扑通”跪在地上,“大奶奶息怒。”
“息怒?”小孙氏一张脸上怒意暴涨,“云静姝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害得璃哥儿命丧黄泉,你们让我如何息怒?”
沈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秀菊暗中制止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五少的死,明显与三姑娘脱不了干系,如今苏五少的家人找上门,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自然是保命要紧,没必要为了主子而赔上自己的小命,不值当。
云静姝脸被打得肿痛,她这个时候才勉强清醒过来,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苏家大奶奶,顿时一惊,“苏大奶奶?”
小孙氏弯下腰,死死揪住云静姝的衣领,眼眸通红,“贱蹄子,你给我起来,跟我去见官!”
云静姝彻底慌了,“不,我不要去见官,我没有杀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我房间,又是怎么死的。”
“所有人都看见璃哥儿就死在你床上,你告诉我你没杀他?”
小孙氏怒不可遏,反手又“啪啪”给了她两大巴掌。
云静姝脸上火辣辣地痛,她心下一狠,“我没有杀苏璃,是云初微,是她想勾引苏五少,结果阴差阳错让苏五少走错了房间,大奶奶明察……”
小孙氏眼神一厉,直接撕开云静姝领口的衣裳,露出一大片布满爱痕的肌肤。
“这是什么?”
云静姝忙伸手护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呸!小骚蹄子!”小孙氏朝她狠狠啐了一口,原本老太太那边打算再过段时日等璃哥儿心情舒缓些就去东阳侯府下聘的,今年嫁不成也没关系,至少先把婚期定下来,至少要让宫里那几位看到两家联姻的诚意以及对于圣旨赐婚的尊重。
可谁能料到,璃哥儿就只是来龙泉寺散散心,就惨遭横祸,死在这贱人床上。
小孙氏是过来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看向云静姝的目光简直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你们两个别愣着了,给我找根绳子来!”小孙氏目光一瞥跪在地上的沈桃和秀菊,冷声命令。
那二人不敢耽误,快速去外头找小沙弥们要了一根绳子。
“把这贱人给我捆上!”小孙氏坐在一旁,看向刚找绳子进来的两人。
沈桃犹豫。
秀菊却是不敢耽误,直接走过去蹲下,扒拉开云静姝的手就准备捆。
小孙氏见沈桃站着不动,眼神越加冷鸷。
沈桃吓得脊背生冷,马上走过去帮着秀菊一起将云静姝的双手捆绑起来。
“带上她,跟我去见官!”
小孙氏站起来,厉喝一声朝外面走去。
沈桃和秀菊两个推搡着被绑的云静姝,从房间走了出来。
玲珑郡主瘫软在棺木前哭得撕心裂肺,自然没心情来管这些事,小孙氏作为苏府掌管中馈的少奶奶,理应站出来给苏璃讨个公道。
看到云静姝被绑着过来,云初微面上并无半分多余的情绪。
“九婶娘。”走到云初微跟前,小孙氏住了脚步,“我打算带这贱蹄子去见官,恐怕还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去做个证人。”
云初微问:“你打算让官府给云静姝判刑?”
小孙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恼恨地道:“云静姝杀了人,杀人就得偿命,我自然要带她去见官,否则不去的话,难道放任她逍遥法外不成?”
出事这么久,都没有官府的人前来,是因为这个时代有“民不举官不究”的讲究,况且苏家是大族,苏家的人不去报案,官府也不敢贸然前来插手。
云初微冷冷盯了云静姝一眼,“我觉得不妥。”
“不妥?”小孙氏皱眉,“难道九婶娘觉得,云静姝还委屈了不成?”
“她不委屈。”云初微平静道:“她该死,比任何人都该死,但你若这样送她去见官,最后判下来的结果,不是受点皮肉苦就是斩首示众,而且官府一定会看在东阳侯府的份上手下留情,云静姝最终的结局很可能差强人意,既然这样,那送她去官府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把她留下来。”
小孙氏越发疑惑了,“留下来?”
云初微眼眸冷透,一字一句,“小五的棺椁运回去以后,跟着就准备冥婚,云静姝是小五的未婚妻,如今还未大婚,小五就死了,她是应该上门来守节的。”
小孙氏眉头拧了拧,紧跟着舒展开来,语气同样阴冷,“还是九婶娘想得周全,让这骚蹄子去见官,倒白白便宜她了,既然璃哥儿不在了,她就该上门来伺候四婶娘和四叔一辈子。”
云初微挑唇,看向小孙氏身后的云静姝,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她眼中的惊骇和不安。
这次寺庙设局,云静姝的目的显然是坏她云初微的名声顺便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苏璃,这样一来,她就能完完全全从圣旨赐婚中跳脱出来。
然而,云初微偏不想如她的意。
云静姝前十五年过得太舒坦了,后半辈子,她就该冥婚嫁去苏家赎罪,否则就这么轻易死了,苏璃的亡魂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息的。
云静姝彻底慌了神,哭丧着脸求小孙氏,“大奶奶,求大奶奶开恩,送我去见官吧,我宁愿受刑,我不要和苏璃成婚。”她是东阳侯府的嫡出千金,多少世家男儿垂涎的贵女,怎么能与死人成婚?
“呸!”小孙氏身边的婆子往云静姝脸上吐了一口,“你个不要脸的贱货,还没嫁就在佛家之地勾引男人丢人现眼,骚得慌吗?”
云静姝双手被绑,行动受到限制,就算是想躲也没办法,只能硬生生受着。
小孙氏冷毒的目光从云静姝身上剜过,转而看向云初微,“九婶娘,你帮我看着这小贱人,我去劝劝四婶娘。”
云初微点点头。
小孙氏朝着棺木走了过去。
“姐姐。”小孙氏走后,云静姝灰白着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云初微,“求求你了,我不要冥婚。”
嫁过去守一辈子的寡,会比死了还难受。
“三妹妹难道看不出,我这是在保你吗?”云初微绾起唇角,眼底的冷鸷却让云静姝脊背一凉。
“三妹妹你杀了苏璃,便成了整个苏府的仇人,如果你去见了官,到最后他们判你死刑,你倒还能捡个便宜免得受煎熬一刀了事,但如果你没有被判死刑,并且还好好的活了下来,那么苏府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弄死你,你的后半生,必然会在逃往与恐慌中无限循环,最后心力交瘁而已。
这两条路,横竖都是死,我想,你更愿意选择前者。但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这个做姐姐的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所以我才会让你跟苏璃冥婚,这是你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
云静姝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眼珠子几乎快要脱眶而出,“云初微,你害我!”
“你竟然觉得我在害你?”云初微面露无辜,“四房就只有这一个孩子,苏璃已经没了,四哥四嫂膝下没人孝顺养老,你若是嫁过去,不会有人想要你的命的。”
云静姝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她只知道,云初微此时此刻正在把她往火坑里推。
“云初微!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为什么你一回来,就处处与我争锋相对!”云静姝猩红着眼,嘶吼出声。
也是这一刻,云静姝才反省过来,昨天晚上自己设下的那个局,肯定是被云初微提前识破了,这小贱人将计就计把苏璃弄去了她的房间,然后就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苏璃死在她房里,而所有的围观者都知道她昨晚已经失身于苏璃。
云初微笑了,“你还真没得罪过我,我只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而已。”
关于云静姝的真正身世,这种时候完全没必要说,因为云初微掐准了东阳侯府马上就会在名誉与云静姝之间做出最明智的抉择来。
到那个时候,云静姝的侯门贵女梦就到此终止了。
云静姝挣扎了两下,很想拿把刀把云初微的那张脸给划烂,无奈她被小孙氏的两个嬷嬷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只是睚眦欲裂,恨不能把眼神变成冰刀。
园子那头,小孙氏已经成功说服了玲珑郡主止住哭声,并将她给扶了起来。
玲珑郡主那带着灭顶恨意的目光朝这边看来,刺在云静姝身上。
她真的很想让这不要脸的贱人去给璃哥儿陪葬,可是这样未免太过便宜了她!
小孙氏催道:“四婶娘,时辰不早,咱们该回了。”
玲珑郡主紧紧抿着唇,好久才把视线从云静姝身上收回,声音逐渐平静下来,“吩咐杠夫,起灵回府,另外,把云静姝一并带着回去,明天晚上就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