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长衫,皱着眉坐在芒摆家的火塘边。这件打着补丁的长衫来自于芒摆死去的阿爸,洗的发白的粗布长衫和补得平平整整的补丁展示出这个家庭的贫困和勤劳。由于拉姆的肥胖,长衫的布扣扣不到扣眼里,只能外翻着把拉姆胸口的一部分白花花的肥肉露在外头,不过对于拉姆来说,能有样东西遮住大部分的身体就很不错了。
芒摆的阿妈忙着打理芒摆打来的猴子,茅草屋里的火塘上烧着野菜糊糊,她只好把猴子拿到屋外面去弄。芒摆的二叔甲察隔着火塘坐在拉姆对面,从一开始知道拉姆是来自卡洛城的上师,他的恭维和讨好就没有间断过,还拿出他带来的一罐酒热情招待拉姆。
拉姆端起泛着油光的陶碗,很难把这种闻起来有种野果味的棕色液体和他从前喝过的酒联系起来,但芒摆的二叔甲察拍着胸脯称,这是最好的酒,并一脸热切地看着拉姆,他的笑脸被火塘的火光从下往上照,显得有几分诡异,似乎包含着某种阴谋。
拉姆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酒,他感觉端着的不是酒,而是一碗毒药。
“只喝一口,就一小口。”甲察把手往上轻轻挥动,不断怂恿拉姆尝试。
拉姆扭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芒摆,年轻猎人正低着头往火塘里添柴火,他感受到拉姆的迟疑,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上师大人,酒对于你们卡洛城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在我们这种地方,已经是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难得我二叔这么大方,您就赏脸尝一尝。”
甲察也说。“对,尝一尝,尝一尝。”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拉姆只好轻轻喝了一小口,酸甜的味道混合着酒精湿润了他的舌头,他闭着眼睛,感受身体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过了一会,他渐渐舒展开紧皱的眉头,睁开眼说道,“有点甜。”
甲察立马一拍大腿,开心大笑起来,“我就说这酒不错吧,我敢保证,方圆几十里,没有谁的酒有我酿得好,来来来。”受到了肯定的甲察把拉姆的酒碗倒满。
这一次拉姆不再拒绝,他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一抹嘴,抬头看看被烟熏得发黑的茅草屋顶发出长叹一声,这声叹息中不仅有对酒的赞赏,也饱含了这段时间以来经受的重重磨难。一个月前,他绝不会想到会走投无路来到深山里的一间破茅草屋里,和两个素不相识的低等寨民围坐着火塘喝酒。
拉姆把端着空碗的手伸直,“倒酒。”
甲察眼睛笑得眯起来,如同受到了莫大的奖赏,急忙抬起陶罐又给拉姆斟满,“我们这种穷地方,不像你们卡洛城,有吃不完的大米来酿酒,想喝酒就上山摘些野果来做,您还别说,野果做出来的酒别有一番味道。”
芒摆的母亲——一个穿着补丁短衫的中年妇女从草屋外走进来,把一个陶盆放到了火塘边,“上师大人,尝尝新鲜的野味。”
拉姆想起今天芒摆从树上射下来的那只猴子,再看看陶盆里被烤得像炭一样黑的东西,他的胃在翻腾。如果是今天早上在树林里饥渴难耐的时候,拉姆或许可以不顾一切地拿起来就吃,但现在肚子里有了芒摆之前给的饭团垫底,再加上甲察的野果酒润喉,此刻面对这只炭黑中带着血红的东西实在没有胃口。
就在拉姆想着怎么拒绝这道特别的火烤猴子时,芒摆已经掰扯下了一块肉,递到拉姆面前,“毛已经扒光,放心吃。”
拉姆畏畏缩缩地接过来,拿在手里不敢下嘴。
“上师大人,吃啊。”甲察撕下一块肉塞进嘴里,鼓着眼睛使劲嚼。
“好,好。”拉姆强笑着点点头,正准备把肉放进嘴里,芒摆的阿妈忽然叫住他,“等一下。”她走到拉姆身边,拿出一个小布袋,谨慎地打开布袋口,把手伸进去,抓出一小撮盐撒在拉姆手里的肉上,“这样才有味道。”
拉姆心里涌起一丝感动,他狠狠咬了一口。诚恳地说,烤猴子肉并不好吃,比老牛肉还难嚼,拉姆只能像没牙的老太太一样慢慢咀嚼。就这样嚼几口,喝一碗酒,嚼几口,再喝一碗酒,不知不觉甲察带来的一罐酒就见了底。
酒足饭饱的拉姆站起身来,“今天真是过瘾。”他正准备移动脚步,却觉得脚下像踩在棉花里,身体不由得左右晃动。芒摆急忙站起来扶住他,“上师你喝多了。”
拉姆摆摆手,“不算多,在卡洛城,我一个人可以喝三罐。”
甲察也过来帮着搀扶,“上师,别看野果酒好喝,后劲大着呢。”
拉姆想再逞逞英雄,说两句要强的话,但舌头已经不听使唤,脑袋也变得越发沉重,眼皮子不住往下耷拉,他只模糊听见甲察在对芒摆说,“上师睡哪?”
芒摆回答,“睡在我的草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