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何等的残酷,不经意间改变着一切。柳晓楠感到自己的眼睛无处可放,一时难以适应谷雨的形象和身份的双重反差。略微低着头,看向空无一物的桌面。
“欢迎青年作家到宣传部工作,请坐。”谷雨坐下来,例行公事地交代工作:“是这样的。暂时不给你安排具体的工作,等你熟悉了相关的工作程序之后再说。”
柳晓楠坐下来说:“把跑腿的活儿交给我,我不喜欢整天坐在办公室里。”
“可以。”谷雨知道柳晓楠的脾气秉性,痛快地答应着。她说:“工作谈完了,说点其他的事情。你母亲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柳晓楠说:“恢复得相当好,说实话,你那棵人参功不可没。我母亲经常念叨你,夸你心眼好,让我好好地报答你。”
“言重了。如果婶子能恢复健康,一棵人参算得了什么。”
“不瞒你,我到药店查看了一下价钱,我们确实买不起。不管怎么说,我铭记在心。”
“别再跟我说报答之类的话,我不爱听,也不是你的风格。我说过,你只会多一个关心你爱护你的姐姐。”
停顿了一下,谷雨淡淡地一笑:“也许你能看出来,姐姐我结婚了,在党的生日那天。”
二十几天前的事情,自己都没有资格去参加她的婚礼,哪里还敢高攀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姐姐。柳晓楠站起身说:“谷部长,我去跟同事们见见面,熟悉一下工作。”
“坐下!”谷雨压低声音,严厉地说道:“连声道喜的话都不会说吗?小肚鸡肠,难有作为。”
柳晓楠没有坐下,而是拱手作揖:“恭喜姐姐、贺喜姐姐,祝姐姐新婚快乐、比翼双飞、前程似锦、早生贵子。”
“酸不溜丢,没有一点诚意,你真没劲。”谷雨哭笑不得,摆摆手让柳晓楠坐下,关切地问:“你的梦想实现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柳晓楠缺少点精神头,含糊其辞地说:“要说有那么一点打算的话,不外乎顺应自然规律娶妻生子,做咱们这个年龄段该做的事情。”
“岳雪莲出国留学有一年多了吧?你们平时靠书信保持联系?”
“我们之间有个浪漫的约定:三年之中不作任何联系,把思念的话保存在心中,用一生的时光去慢慢地倾诉。岳雪莲只跟她母亲保持联系,我知道她平安健康,心里也就踏实了。”
“这不是浪漫是冒险!”谷雨站起身,情绪激动地走了几步说:“亏你还是个作家,一点不懂得女人的心。你不跟着出国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放任自流、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听我的,马上给她写信,写什么不用我教,把她的心拉回到你身边。”
“几封信就能缩短地理概念上的距离?几封信就能把一颗心拉回到身边?我宁愿相信,我们原有的感情基础是牢不可摧的。”
“你不要固执。我是女人,也是过来人,我知道女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实话告诉你,我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不能完全怪罪我的父母,你的摇摆不定也是决定性的因素。”
柳晓楠承认这一点,因为表姐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我谁都没怪罪,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意志不够坚定。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不必再谈。”
“你以为我想谈?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一直坚信,爱情能够战胜一切。”
谷雨无力地坐下说:“但愿你们那个浪漫的约定,能有一个更加浪漫的结局。”
一个星期后,厂部正式下达文件:首批农民轮换工五年合同即将到期,采取自愿的原则,可再续签五年劳动合同。
这无疑是个双赢的好消息,不仅满足了大部分农民轮换工的愿望,纺织厂也将得以保留大批熟练工人,还不必承担福利分房等等沉重负担。
果然,大部分农民轮换工都选择了续签合同。五年的纺织厂工作,让她们(他们)与农村农活彻底脱节,尽管获得城市户口、获得与城市人同等生活权利的希望及其渺茫,她们(他们)还是选择继续留在城市里打拼,苦熬苦等苦盼着。
只有少数悲观的人,因为看不到任何希望而回到农村;另有几个年龄偏大的,迫于来自家庭的压力,回到农村结婚,过上了上代人延续下来的一成不变的生活。
于智勇找到柳晓楠,商讨着何去何从。他自然不会回到农村,农村没有他的家,他没地方可去;城市也没有他的家,可他却不想续签合同。
那次带人给岳雪莲家铺地板贴瓷砖,他捕捉到了一点商机,卖春联卖挂历、倒腾劳保品,那都是小打小闹,而滨城的装修业刚刚兴起,他想自己拉起一支装修队大干一番。
于智勇对柳晓楠说:“厂里续签五年合同,好像是恩赐咱们这批农民轮换工似的,我不领这份情。厂领导才不那么傻,白捡几百名熟练工使用,还不享受国营工的福利待遇,这笔账很划算。想想五年后,咱们这批人当中,最小的都二十八九岁了,在城市里没有户口没有房子结不了婚,回农村又不甘心,就这么为了每个月三百多块钱,在半空中吊着?不如趁亮找宿(读xv),我自谋出路。”
柳晓楠一直敬佩于智勇的生存能力和经商头脑,站在他的角度,他非常支持于智勇的想法。可是,王萍跟了他四年,不能不考虑她和她家人的感受。
一个城市姑娘,一个农村小伙,至今不能结婚不敢结婚,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建议于智勇理智地想一想,听取王萍和她家人的意见,再做最终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