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州的军议厅里,看着信封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朱慈烺心中微微有些不妙的预感,拆开微微看了一眼便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面目不动,神情依旧。
虽然朱慈烺心中已然嫌弃一番惊惧的惊涛骇浪,但面上,朱慈烺反而笑了起来,仿佛是遇到了老朋友一样,感觉到了一股亲切的味道。
他明白,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的感慨。双方都下出了精妙的一着,就等着对方出手了。
“山海关失守这一招,的确真的厉害,全盘打乱了我的布局。”朱慈烺凝神心道:“但这样的影响,也到此为止了。”
说着,朱慈烺将信封手中袖中,面目平静地看着在场的将官们:“继续。”
场面哗啦啦地恢复了自然,只有在座之人自己才会明白,多尔衮的来信带给了众人怎样的心理压力。
无论是倪元璐、谢洪运还是徐彦琦、虎大威等将官心中都是猜测着那封信上的内容。更关键的,是多尔衮这个时候寄信一封前来蕴含着怎样的挑衅味道。
只是,朱慈烺既然不提,也没人敢勉强。
唯有站立起来的李定国毫无影响,恢复最快,平静地道:“谢大人所言没错。风险是巨大的,但风险并非是空洞的巨大。通过细致的分析、更多的信息量与思路,依旧可以将风险精细认知,最大化可控。”
朱慈烺有了兴趣,目光闪闪地看着李定国。
这无疑是一种强烈的鼓舞。
李定国平静的心理掀起了一番激情,继续道:“通过细分划定我们的战略目标就可以重新解析风险,以及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难度!当难度适当的时候,风险也就随之降低不再成为问题。综合看,只要达到战略预期的收益。这便是值得的。”
“具体到我们眼下的战略规划上,远征突袭沈阳如果以攻克沈阳为目标,那无疑是风险巨大。难度巨大的任务。以最好情况估计,攻克沈阳的成果固然显著。风险和难度却已经攀升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但是!这也意味着,如果将目标限定在还施彼身,以围魏救赵对围魏救赵上,只需要歼灭建奴有生反击力量,制造沈阳极可能被攻破的战略优势,我们便足以达到战略预期目标,获得整个战略上的胜利。我们不需要攻克沈阳,只需要深入腹地。消灭建奴有生力量,宣示拥有攻克沈阳的足够危险便能够让多尔衮不得不回师。”
“如此,远征突袭的风险大降,达到战略目标的难度大降,而围魏救赵迫使多尔衮回援解开京畿之围的战略目标依旧可以达成!”李定国说完这些,微微喘了口气。显然,这么一长串的话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更重要的是,这一战略方案将决定整个皇家近卫军团的进军。决定明清你死我活的结局。
这样一种巨大的成就感与使命感让他胸中热血流淌,情绪震荡。
怀着这样一种情绪。李定国将目光落到了朱慈烺的身上。
他想到了朱慈烺在陆军学校上的讲话,胸中一股烈火燃起,让他充满激情。无畏于一直以来的疲惫,亦是不惧这个冒险方案可能对他造成的麻烦。
此刻,一干将官们也是被李定国这一番新奇与逻辑严密的理论所惊讶,纷纷开始思量。一番沉默,众人都不由发现,李定国说得很对。
但同样,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新兵小卒了,各个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一番思虑。便纷纷想到了这个计划里的难点。
虎大威轻咳一声,道:“若要围魏救赵。通过威胁沈阳逼迫多尔衮回师,那定是我皇家近卫军团带少数粮米也轻兵急进。可如此。重型火炮是不能想了,如此一来,攻城的手段就太稀少了。沈阳城再如何简陋,那也是辽东首要大城,轻步兵想要攻克是极难的,指望在炸药包上太不靠谱,建奴不是朝鲜人,攻入城内近身作战就失去了战斗意志。建奴在近身厮杀上勇猛不下于马战,很容易便封堵城墙,总而言之,我部想要突袭沈阳作战,攻城难度的确极大。想必,这也就是李军师提出的,通过消灭建奴有生力量从而造成威胁沈阳之势的成因吧?虽然能回避攻克沈阳的难度,但你也回避攻城的问题。”
李定国沉默了一下,也忽然间明白了自己计划里的缺漏:“虎朗将说得是,我的想法的确是这样。”
徐彦琦倒是对这个冒险的方案还算认同,开口道:“这个漏洞也不是没有弥补之处,我军可以在城外杀伤,鼓动释放被贬为农奴的辽民汉人,解救历次作战中被掳掠出关的百姓,甚至驱动在城外的女真部属攻城。如此,逼迫女真人出城作战。只要在野战中杀伤敌军,使攻守易势,我军便拥有了攻破沈阳的力量。”
徐彦琦开腔过后,在场众人倒是纷纷热切了起来。
骑兵营刘振道:“这个骑兵营在行。可真你算盼上了,我大明这么多年被清军入关掳掠,也有我大明儿郎入关杀掠女真蛮夷的一天,哈哈。”
谢洪运笑道:“蛮夷,禽兽耳,不可施以仁慈。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殿下教训,我可是记忆深刻。”
“哈哈哈……”柳泉也是笑了:“只可惜这一回炮兵营是没法深入进去了,既然是轻兵疾进,不管是轻重火炮都难了。唉,只可惜掷弹兵营都要些手长腿长的,不然我们倒是转个行也来得及。”
“哈哈哈……”回忆场上的气氛顿时悄然放松了下来。
但此刻,朱慈烺却是轻声道:“豪格部在盛京都留了下来,正黄旗与正蓝旗都在。”
朱慈烺一开口,满场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脑子疯狂转着,分析着朱慈烺的那句话。
“正黄旗与正蓝旗……都在?这意味着。城内有超过万余的主战力量!多尔衮没有倾巢而出!好算计,也是好心胸。带出大半个两黄旗那还可以证明是为了削弱豪格,但留下正黄旗却是为盛京防守留下了充足的力量。这是公允的战略。亦是对我们的堤防啊!”谢洪运立刻明白了这期间的意思:“殿下……敢问……方才书信上……?”
张镇刚刚进来做了什么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地下,自然没有给出多尔衮书信的另外情报。若是在此之前。事关辽东建奴这般重要的战略,也绝对不会隐瞒。
自然,朱慈烺能够知道正黄旗与正蓝旗都在盛京,这消息也就只有可能是多尔衮自己说的了。
果不其然,朱慈烺缓缓颔首:“多尔衮是个厉害的人物。这封信,军机读一读吧。”
倪元璐接过去,只是扫了一眼,便额头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倪元璐围观数十载火候已然熟练。此刻怕是就要破口大骂了。
饶是如此,倪元璐也是不由深深呼出一口气,夹杂着万般情绪,道:“诸公,那我便念了。只是眼下时刻,诸位还请有所准备。莫要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