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台上,午后湖中的微风吹散了朱慈烺耳鬓的发丝,吹到眼前进了眼睛里,朱慈烺目光微微有些湿润,他看着朱由检的背影,心理感觉暖暖的。
其实,朱慈烺也只是不满二十的小少年罢了。虽然躯壳里面藏着一副成熟的心灵,但将近两年生里来死里去的战争与勾心斗角委实还是让朱慈烺觉得格外困倦。朱由检的支持让朱慈烺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那个礼物,更是让朱慈烺心中多了一份底气。
这时,内侍来报,倪元璐求见。
作为枢密院的副使,倪元璐这一回主抓的是全军的裁汰工作。
九边军镇遍布整个长城,关宁军亦是分散在辽西关宁锦防线上的各个堡垒上。如此分散,光是军额统计起来都够呛。至于纸面上的军额那当然是不作数的。
从前将官吃兵血上头管不到,现在朱慈烺登基了,自然不会继续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军费的缺口是如此之大,饶是枢密院上下对军队的强大欢欣鼓舞也不想继续浪费纵容引得众人非议。
而这一回,倪元璐是作为枢密院的长官前来向朱慈烺汇报军额统计详情的。
会见的地方依旧是在涵元殿。倪元璐手捧着笔记本,与朱慈烺两相落座以后,倪元璐放下了笔记本,一连串数字张口便来,随后表情严肃道:“军费的缺口恐怕比想象的大。裁汰的人数,亦是比想象的多。若是陆军学校的骨干能再多一些就好了,眼下的景象,超出预料。”
大明初年,北边各镇军额约60万,永乐北征后约40万。迁都之后,京师置七十二卫所,约官军不下三十余万,竟是内有五十余卫所,约官军不下二十余万。自嘉靖十七年至二十八年,辽东、宣府、大同、延绥、甘肃、山西、固原共募军名,占嘉靖二十八年九边军数的13%。通过招募、清勾,嘉靖间九边军数超过了40万。隆庆、万历朝九边军数号称80余万,实约60万。
到了而今,朱慈烺登基的时候,九边军阵的军额一共是人。其中宣府镇人,大同镇人,山西镇人,蓟镇人,延绥镇人,宁夏镇人,甘肃镇人,固原镇人,关宁军人。一共五十九万余人。
这一连串数字从倪元璐嘴巴里念出来,端的是让朱慈烺觉得口袋一阵紧张:“这么多张口啊……就是不知道到底养了多少将士,又肥了多少人中饱私囊。”
五十九万张口,大明真要有这么多兵马,早就碾压建奴好几个回合了。只可惜,朱慈烺要想抽调真正有战斗力的士兵时,打个一折还不行,还得再打个对折。打一折是因为各镇喝兵血的情况太严重了,侵吞军饷,冒名领粮都是寻常。打对折则是因为各镇都要守御,不能尽数抽调兵马。
听朱慈烺如此说,倪元璐也是觉得心中一紧,道:“回禀圣上,枢密院最近商议联络国子监,培训财务人员,核对账簿账册。以此理清军中粮饷分发情况,绝不让将士们再被喝兵血。”
“朕明白,枢密院做这个,有心了,做得好。”朱慈烺也只是感慨了一下,近卫军团可比各镇好多了,枢密院对的只是军饷数额,实际上发放都是在恒信钱庄上划拨。当然,贪污的人一样也有。只不过近卫军团旭日初升,自我清查以及监督的能力就强多了。
“最终实际上有多少人,可有个数?”朱慈烺其实也不太报希望。
“最先清查的是宣府军,军额八万余人,但实际上的军队人数只有一万一千九百三十七人。按照宣府军的情况推测,此番边军加上关宁军人数一共约在十五万人左右。”倪元璐沉声道:“这一回,微臣前来,其实是发现了另一个情况。”
“哦?”朱慈烺心中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倪元璐说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只见倪元璐轻叹一声道:“这一回,宣府、大同以及山西三镇合并为第一军。但陈永福先整顿宣府军的时候,却发现宣府军不堪用的士兵太多了。枢密院的安排虽然说是合并,但实际上是以原来第一团作为骨架扩充到军级机构。实际上会按照新兵入伍的标准挑选三镇将士。宣府军参加了遵化一战,也在京畿,最先完成筛选工作,但是……”
朱慈烺几乎猜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倪元璐道:“宣府军一共将近一万两千人,可以合格调入不需要集中整训的只有九百三十七人。太少了……”
军级部队基本上都是一万多人的骨架,如果只有不到一千人可以扩充,那等若还需要另外练新兵,太慢了。重要的是,那意味着军费再度增加。
“为此,夏晨放宽了筛选标准。将一些体能暂时不达标的将士也放宽了进来,饶是如此,也只增加了一千余人。最重要的是……裁汰的人里,军官的比例太高了。边镇之中,骨干军官存留太少,可堪用的军官更少。”倪元璐说完,打量了一下朱慈烺的表情。
果不其然,这意味着这一回军费的预算需要再度提高。
“最麻烦的,是这些军官不好安排吧。年轻一些的,也无碍,只要有潜力,再去军校里培训几年。年纪大了的……”朱慈烺几乎都能想象到这些人的工作有多麻烦。
很多所谓的九边军官与其说是军官,不如说是一群大爷。事实上,这些人还真是去当大爷的。拿军费自己享用,买田买女人,俨然地主与豪强。
但偏偏,这些人却不好处理。
忽然间,朱慈烺道:“卫所军的情况呢?”
“圣上容禀……”倪元璐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这是微臣今日请奏的另一件事。微臣,请奏暂缓卫所军的处理。”
朱慈烺点头致意倪元璐继续说下去。
“我大明卫所一共547个,以卫所满编五千六百人计算。这便是将近三百万人的队伍。眼下大明各处卫所出处糜烂,但却不意味着人数减少。卫所里,逃散一空的是军额,却不是……卫所里的人。大明边镇尚且知晓军法,拢共亦是不过十数万人。但大明数百卫所,军户至少上百万计,纵然逃散军额,却逃散不了里面被军官奴役为佃农的军户。而且,每一处都指挥使正二品武官。安排麻烦,处置亦是要耗费极大心力。”倪元璐缓了缓,打量着朱慈烺的表情。
朱慈烺只是不自觉地点头,心中想着什么让人猜不到。
倪元璐顿了顿,继续道:“整顿卫所军,或许可以从军户之中选拔出一些有用的新兵种子。但这一点收益,比起要整顿卫所军全军的利弊……实在是悬殊,太不值得了。”
朱慈烺深深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看着外间的景象没有着急评论。
卫所制这个议题太大了。但不整顿却让朱慈烺有些不甘心。
为了加强说服,倪元璐又道:“若是只是从卫所军中选取有用之兵,大可直接分派招募专员训练新兵。而不需要急于整顿一面旁生波折。微臣知晓圣上现在既是军队改革,又是推行田赋新政。这时候,多生波折,恐怕贪多求全,冒进失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