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易丞有些哽咽,眸中闪着泪,却始终不甘落下,“爸爸离世,母亲出车祸,一贫如洗的家最后还能剩下什么呢?你告诉我啊,一个本就残破不堪的家,究竟还能剩下什么?只能是剩下一地的玻璃渣子,没有鞋子穿,光着脚踩下去,流了满地的血……”
痛不欲生啊。
可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永远是这个不公平的人世间。
“一场无妄之灾,让贫无立锥的家雪上加霜,母亲失去双腿,因为不舍得去医院花钱,冬寒腿疼夜夜不能寐,三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满头白了发,我的人生从此也堕入地狱,可是……”
段易丞突然情绪激动,一双眼更是猩红得厉害,“这个该死的肇事者陆锡文却没有受到一丁点的惩罚,他酒驾!他甚至没有来医院看望过母亲一次,他连一句应有的道歉都没有!因为他的背后有陆家,陆家只手遮天,轻轻动一根手指头就压下了这件事,他们高高在上地扔下一笔钱,还以为这是给予我们莫大的恩赐,我们还应该跪下来磕头感谢,他们欺母亲生命垂危、欺小姑是个穷文盲、欺我年幼无知,把我们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我们不过一只不入眼的蚂蚁,被捏死在手心里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可笑,在往后的几年,陆锡文依旧过得风生水起,他依然是北城有名的花花公子,过着夜夜笙歌金迷酒醉的日子,也许他早就忘了八年前的某一天因为酒驾而撞残了一个收着野子回家的女人,他忘记了,可凭什么要我们来背负他所犯下的罪,这不公平!”
原来,这就是他一开始针对她的原因。
因为他恨陆家。
而她名义上是陆家的人。
也难怪,他对陆景衍的敌意会这么大。
宋小檩缓了缓悲伤的情绪,沉着冷静地慢慢开了口:“段易丞,我能明白你的恨,我完全能懂,可是你不该因为仇恨失了理智,我不是说你不该去恨,你要恨,你尽管往死里去恨陆锡文,可你不该去恨无辜的人,对于这些人来说不也是不公平的吗?你不应该从一个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不是吗?”
段易丞就那样看着她,夜色给他幽黑的眼睛蕴了一抹深沉,他表现得意外的平静,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半晌后,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了烟,把烟咬在嘴里,但这一次却没有点火,任由烟纸一点、一点地融化,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慢慢散开。
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
相反,正因为他懂得很明白,所以也清醒得很痛苦。
他太弱小了,区区一个蝼蚁,覆不了舟。
可仇恨,是无尽的黑洞。
他失去了本该有的理智,把怨恨发泄在宋小檩的身上,扭曲之下的是一颗懦弱又胆小的心,自私自利地伤害无辜的人,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解脱,才能不那么的痛苦。
可偏偏……她像太阳,融化了冰川,也推倒了无坚不摧的城墙。
她同别人不一样,她有一颗最纯粹的心。
那颗心,太过耀眼了,映衬得他像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小丑。
后来,他后悔了,每日每夜地后悔,后悔那一晚,他们的相遇并不是那么的美好,后悔他曾经也想把她拖进地狱。
“对不起、对不起……”
段易丞把头埋下,混乱不清地说了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肩膀在寒风中一颤一颤,恍若轰然倒塌的庙宇,没了信仰。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又是在向谁说对不起。
那时侯,他空白了的脑子,想起的全都是没了双腿的母亲跪下来替他求情的画面,风里、雨里、雪里……一幕幕,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真的该死啊。
他好恨啊!
他曾经也疯了一样想杀死陆锡文,哪怕是一命抵一命这样决断的、没有任何退路的方式,只要能杀死这个罪恶的人就好。
可是,他死了以后,他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她那么爱他啊。
她的一生已经够苦了,他怎舍得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