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不过半米的距离。
宋小檩抬头看他,眉眼笑得弯弯,眸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水光,同以前一样,甜甜地说道:“陆景衍,你终于来了。”
哈出的一缕白气,随风逝去。
被掩在暮色之中的陆景衍,他的神色冷清,像冰雪一般淡漠,唯有低敛的眉隐隐蕴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痛色,他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无法平息的情绪。
他没说话,她也不介意。
其实,她宁愿他什么都不说,就如现在一样沉默也挺好的,至少不会那么的不舍得。
她朝他扬起一个笑容,却似苦笑,可她已经尽力笑得明媚了,天边晚霞红透一片,树影婆娑,车喇叭声络绎不绝于耳畔响起,人声鼎沸的之时,她恍然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那时,她还是整日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一吃糖就会牙痛的小女孩,但一晃,这一幕已经隔了快十几年了。
几秒后,宋小檩回过神,往前迈了一小步,抬手轻轻整理了他微微凌乱的衬衣领子,就像情人之间正常的亲密举动,这是她最大胆的一次,可惜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她望着他,依依目光里有野火烧不尽的爱意。
来年春风一吹,吹又生。
而后,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徒然涌上的泪光,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陆景衍,其实被困在北城的人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是我被困在小小的戏院里走不出来,是我难以忘记六岁时遇见的那个惊艳我一整个岁月的白衣少年。你早已走出北城,早已走出那一方戏院,或许你从未被困在这里,可是我的故事里一直都有你,你从未走出过我的心啊。也许就像书上说的,爱是雪地里写诗,边写边消失,那种无能为力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但不是爱没用,是我的爱没用。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我曾问过你,爱一个人究竟有什么错?后来我日日夜夜思考,终于明白了,爱有什么罪?爱没有罪,可把神明拉下凡间与这样不堪的我共沉沦才有罪。归根结底,你本来就不应该爱我,如果你爱我,于我而言就是不可饶恕的罪。我和你差了五岁,隔了五年,但这五年却不仅仅是五年,而是一辈子,当我还懵懂无知分不清爱情为何物的时候,你却已经懂爱了,你为了自己喜欢的姑娘第一次忤逆了安阿姨,也是第一次挨了打,苏淩淩能遇上你,只因为和你同岁啊,你们处在同一个年纪啊,你要我如何弥合这时间的差距呢?我弥合不了啊。相爱很难,相遇已是足矣。”
所以,该放手了。
就像风筝一样,随风随雨而去吧,让它飞往更广阔的天空,靠近更美的景色。
一直把不属于自己的、不合适自己的东西紧紧拽在手里,只会越来越疼,仿若光脚踩碎玻璃。
全是一地的玻璃渣子。
热情这种东西一旦耗尽了,就只剩下疲乏和失望。
失望堆积,只余绝望。
绝望过后,一颗心也就跟着死了。
最后的最后,宋小檩终究是红了眼眶,睫毛扑闪,努力忍着眼眶里的湿意,她不想在他的面前掉眼泪,可还是撑不住,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落下,滑过脸颊,微凉,那一刻,她突然就释怀了,轻轻地开了口,“陆景衍,我提前一天祝你订婚快乐。”混入风中的声音无比苍白,又细小,宛如碎掉的红酒杯,狼狈,且脆弱。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尽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可说出口后,她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她被困在北城整整十四年,被困在一方戏院整整十四年,而今她终于要离开这座伤心的城。
六岁时,遇见了从此在记忆沟壑里念念不忘的少年。
他曾给了她一颗糖的救赎。
是黑暗中的救赎。
也是黎明曙光之中的救赎。
于是,她用十四年的岁月去偿还这个救赎。
她换得遍体鳞伤,也该是还够了他的救赎吧。
“陆景衍,以后……我就不跟着你了。”
她要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她才二十岁,一切还不算太晚。
只是这个生活里,却独独没有他。
永远都没有他了。
虽然意难平,可终究都要平。
所以,纵使再不舍得,也要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