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役驾着马车带着爵爷从公主府赶来,一路上都能看到往皇城奔走的人,马车上了南北大街,就看到含光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犹如几道长龙摆尾,有些老百姓干脆席地而坐,还有人自发给排队的人发干粮,送水喝。
爵爷攀住车窗,眼睛不停在人群里找着:“周役,我老眼昏花,你看看那,长公主在哪儿。”
“爵爷,看到了,在您左边,公主骑在马上,穿一身白铠的就是。”
“停车,停车。”她真的在哪里,裴季找到了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更加急切的想要到赵恬身边去,她立在人流中,而自己在人潮外,他不喜欢这样的距离。
生死相随,才是他们的距离。
周役拦住要跃下车的爵爷,把马车驱到人少的地方,以免磕碰到百姓,车上的裴季气得拍打驾车的小辈。
赵恬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她与前来拜见自己的百姓点头致意,车上的人似乎很焦急,一直朝自己频频投来视线,想到自己私自出府,忘记告诉裴季了,这人该是急火攻心了。
她驱马来到车子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拦在车上,朝周役戟指怒目的人,他蛮横无理的样子,熟悉又陌生。
“作甚,拿小辈出气。”她觉得这样的裴季有些好笑,白发苍苍的老者,像个小孩儿一样耍脾气,听到她的声音,裴季几乎是立即停手看向妻子。
眼前的人,白铠寒光,手握银枪,蹬阵常骑大宛马,纵博疆场,场场胜。
看他望着自己看痴的呆样,赵恬无奈的笑了,人家是老来俏,他是越老越傻。
“郎君,生得如此俊俏,可愿共骑游城。”她笑问。
裴季站在车板上,听她这句话蓦地就痴了,忆那年曾有一个蛮少年,自视美貌,将她拦在街口,仰着一张足以让京城儿郎失色的面容,向马上英气逼人的女子问道——女郎,你可爱我姿容绝冠,愿载我同游。
那纵横沙场,威名远扬的女郎,哼笑的丢下:不愿,二字,策马离去。
少年追着她征战四方,哪怕大婚,他们都没能共骑游城。
少年已然老去,苍老的男子嘴角越来越弯,弯成了一个下玄月的弧度,真有几分傻气,逗得马上的女子轻笑不止,她许久没有这样肆意的笑过,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两人好似又回到了那日雨湿青砖的清晨,那一处静谧的街口。
纸伞下的少年,马上的女子。
“我愿的,问几次都愿。”少年杏眸剪水,缀满星辉,满眼满心的渴望着女子。
这次女子没有拒绝他,主动朝他伸出来手,少年心跳如鼓,握上了那双梦寐以求的手,那手有些粗粝,他摸到了她手心的厚茧,裴季目不转睛的望着心上人,她在笑,眼睫笑得轻轻颤动,眼角眉梢都是洒脱和恣意。
黑眸里是执掌江山的霸气,是一览众山小的魄力。
从初心萌动,裴季就知道自己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他翻身坐到马鞍后,抱着她的腰身,铠甲的寒气透过衣衫像冰霜落在肌肤上,他冷得轻颤,却不愿松手反而报得更紧,就像当初自己飞蛾扑火的执拗,终于暖到了她磐石一样的心。
“周役,我和爵爷骑马回府,伍钺青在京兆府里,你进去看看她。”
“是。”
语毕,赵恬把银枪丢给周役,夹紧马腹,驱动骏马,马儿扬蹄快跑起来,看着这对年迈的夫妻策马奔腾,亲近又随意,不似往日的古板举案齐眉。
他会心一笑,吩咐护卫与他们保持距离,但不能跟丢了,自己则穿过人潮,进了城门往京兆府走。
城楼上看着长公主携驸马离去,晋惠帝才命人摆驾到含光门前,他现在已经不在需要白铠将军了。
晋国,终究还是他的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