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水洼皆被蒸干,嘶嘶地冒着大量的白雾。
在刀刃落下的那刻,丝丝缕缕的雨便彻底停了,灰蒙蒙的天空下只剩风吹冷雾。
更远处还偶有电光亮起,照亮鱼鳞般的阴云,似是在酝酿下一场风暴。
鬼将的身子轰然倒地,他的脖颈处那道巨大的裂纹犹自燎燃着焰光,将鲜血都蒸得干净。
慕师靖松开了紧锁他脖颈的手,身子摇摇晃晃,被快步跑来的俞潇婉扶住了。
张守鱼匕首上的火焰被风扯去,刀锋的温度急剧下降,他看了一眼鬼将的尸体便移开了目光,冷风带着残雨吹进巷子里,张守鱼浑身发颤,手脚不停地哆嗦,他的眉头和眼皮同样颤抖着,神色恍惚而涣散,险些握不住匕首。
慕师靖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只以为他是体力不支。
“此地太危险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慕师靖轻咳了两声,渐渐止住腰间的伤口,声音清冷如雨。
“啊……嗯。”张守鱼这才回过神来,他没有再多看那鬼将一眼,连忙扭过身子,脸色苍白,浑身发热,若非雨水的缘故,此刻定然大汗淋漓。
慕师靖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在过去,这对于他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他也说不清这是种怎么样的感觉,他握刀直冲,焰芒吞吐数丈之时,他意气风发,心中只有快意,就像是游戏中反复读档后终于砍掉了怪物的最后一丝血,但那种狂热与兴奋很快便被现实的惨状冲淡了,他意识到了他杀的是个人,他用刀亲手切开了对方的脖颈。
那不是一堆数据支撑起来的建模,也不会在你打败他之后留下固定的遗言,那就是一个人。
鬼将的尸体轰然倒地,他浑身麻木。
张守鱼强忍着身子的颤抖,他知道这种情绪是很偶然的,并且会在将来无数次重复这件事之后被冲淡,然后习以为常,但是此时此刻,他真实地感受着这种窒息般的、复杂的感觉。
慕师靖看着他颤抖的背影,低声问:“没事吧?”
张守鱼摇了摇头,干燥开裂的嘴唇间,话语沙哑:“没事,走吧。”
俞潇婉问:“那我们如今要怎么才能回去啊?”
这番浑身浴血的模样走大街肯定是不行的了,但是这里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清楚有什么小道可以抄。
张守鱼似是已经想好了,他竭力平静道:“我们沿着河边走回去。”
俞潇婉微惊,疆野城中,有河水自城西流入,在人们开凿的河道中蜿蜒而过,再从城南流出,汇入另一条大河之中,这条河被称为寒河,水温终年冰冷,而张府便是近水而建,仅隔着大片竹林,若是沿着主河道过去,确实可以绕到张府后方的那片竹林,但是这必须游过那条宽阔的河面。
若是普通的河也就罢了……
“少爷,水里是去不得的啊。”俞潇婉微惊道:“老人们都说水里镇压着怪物,尤其是我们那条河道,平日里根本没有渔船敢在那里过,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啊。”
张守鱼最近也听说关于寒河水鬼的传闻,而且稍加推测便知道那水鬼很强大,若非如此,这种穿城而过的河里,要是敢有妖物作祟为祸,早就被城中的大修士斩杀了,如今只能在河边设下围栏禁制,再让家中大人相传嘱咐不要靠近,说明那水鬼很是强大。
张守鱼也陷入了犹豫,他不敢擅自冒险,但是此刻也想不出其他回去的办法。
忽然,他的眼角飘过了一抹红色,他下意识地低下身子,侧过头望过去……远处空寂的屋楼上,无声地飘过一架血红色的轿子。
崔晚!
他心中微惊,幸好那轿子朝着这边的帘子没有掀开。
慕师靖显然也察觉到了那远处飘过的轿子,身子紧贴墙面,她将俞潇婉的身子往身边拉了拉,语速很快道:“就从河边过去,到时候要过河之时你们靠在我的身边,那水鬼我没有见过,但应该不会伤我……”
张守鱼点头同意,他望向俞潇婉,道:“小婉,你现在腿怎么样了?”
俞潇婉已然穿上了绣鞋,只是脚踝处依旧肿得厉害,但她还是蹦了一下,用坚强的口吻说道:“好得差不多了,可以正常走路了。”
张守鱼俯下身子,确认了一下伤势,松了口气:“那便好,你现在衣裳还算干净,你先从正门回张府,然后到竹林后面接应我们,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少爷在红鸳楼那看戏,与熟人叙旧,让你先回去了。”
俞潇婉摇头道:“我想跟着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