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之后,张守鱼随着赵楼前往迎宾的厅堂。
对于张府的结构,他依旧很是陌生,只好跟在赵楼身后,目不斜视,假装一副熟稔的模样。
果然如慕师靖所说,今日又是一个阴雨天气。
湍急的溪水流过长廊下的石壑,溪鱼如银,兰草丛生,石壁上雕刻的着的兽头同样吐着水,回廊外,深紫色的藤蔓和新抽的柳条都在雨水中疯长着。
“对了,方才俞姑娘进门前,你是想与我说什么?”赵楼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张守鱼平静道:“其实我想与先生说,我对于修行一事已经不看重了,本不愿来见那位祭司大人的,但我转念一想,于情于理也都不妥,那便还是试试看吧,说不定真是一份机缘。”
最主要的是,他心中并没有过往那种不祥的预感。
赵楼点点头,道:“你能有随遇而安之心,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但你尚且年轻,心不可活老了,若有逆游争流之机会,也不可随意错过。”
张守鱼道:“谢先生教诲。”
又折过了几条廊道,来到了待客的大堂,那是一个偏居一隅的深院子。
房子古重端庄,爬满了嫩红色的藤蔓,其下的植物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池塘假山,小亭山竹,雕花石阶都静默在笔直落下的雨水里。
赵楼停下了脚步,“贵客便在屋中,你自己去见吧,若是有事,可以来学塾寻我。”
“好。”
张守鱼支起了伞,走过池塘上弯折的石道,轻轻推开了半掩的屋门。
屋中之人已等候多时。
那是一道纤长幽丽的影子。
女子带着幂篱,目光透过如雾的白纱落在了少年身上,柔柔弱弱。
张守鱼进门之后,她主动摘去了幂篱,置于桌上,对着来者柔和一笑。
微明的灯火里,张守鱼凝神望去。
那是一个身材欣长的女子,她一身宽松漆黑的描金曳地长裙,外罩深色轻纱,容颜清美,合身的衣袍勾勒着柔软起伏的身段,唯有那肌肤却白得异常,似是生活在终年不见阳光的环境里,望不见一丝血色,如久居洞府偶出尘世的仙子。
张守鱼看了一眼,心神摇曳,若是撇开她那白得不像话的肌肤,容颜哪怕与慕师靖相比都不遑多让。
自己这是被哪位桃花门神眷顾了?
那女子见到了张守鱼之后缓缓起身,款款地施了一礼:
“小女子名为柳谨柔,是衡名宗这一代的祭司,今日奉家师之命来见张公子。”
这位柳祭司似是不喜光,屋内左右仅仅点了两盏灯,女子盈盈立在中央,人如其名,身段柔若杨柳。
张守鱼收回了视线,抱拳道:“柳姑娘好……不知柳姑娘远道而来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柳谨柔声色温柔:“张公子请先坐。”
听着对方春溪般平软柔和的声音,张守鱼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坐到了柳谨柔另一侧的椅子上,两人仅仅相隔了一张方桌。
见张守鱼坐下,柳谨柔才轻轻落座。
张守鱼愈发觉得不对劲,自己区区一个张家的四少爷,哪里值得衡名宗的祭司大人如此对待?
柳谨柔看着他,她眸子颜色很淡,似是覆着一层薄薄的春冰,她眉毛亦是淡色,如半墨半水的画笔轻轻挥就,但这样的脸却不让人觉得违和,只有一种水墨般的诗画感。
张守鱼被她温柔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率先出声询问:“柳姑娘找我究竟何事?”
柳谨柔从袖间取出一根用黑布包裹的物件,微笑道:“今日本该是家师前来,但家师身子有些问题,便只好让谨柔代劳。”
那一声谨柔叫得娇软异常,竟听得张守鱼浑身一凛,柳谨柔却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勾开黑布的活结,一把形制挺拔,质地细腻如凝冰的玉笏被她握在了手中,如神官捧笏敬天地神明。
“这是照幽笏,以望洪山的百年玉髓制成,上面刻有家师耗费数月亲笔提下的符文,携于身上,不管昼夜,都可以驱隔水鬼阴物,若是遇到开启神智的阴神,还可以以此物驱使,令其听命。”
柳姑娘,你是搞推销的吗?这东西虽然听起来很厉害,有种号令百鬼的既视感,但明显价值极高啊。
张守鱼道:“柳姑娘,您收起来吧,我买不起的。”
柳谨柔微愣,旋即嫣然一笑,道:“怎敢问张公子要钱,这是家师送你的礼物。”
张守鱼一怔,心道自己还是穷人当惯了,都不敢胡思乱想了。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要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忽然他灵光一闪,问道:
“你师父可是一个衣裳雪白的女子?”
柳谨柔淡眉微蹙,螓首轻摇,“家师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并非女子,不知公子为何会有此问?”
原来不是她……张守鱼忍不住去摩挲腰间玉佩,但是很快松开了手,道:“我与你师父也不认识,为何他要送我这个?”
柳谨柔淡淡的眸光落在他的脸上,柔美清和的脸上闪过一抹疑惑又转瞬归于平静。
“谨柔只是替家师前来,其中原因我也不曾细问,师父虽年事已高,可这些年依旧策算无疑,每一步作为皆有根据,有些是数年后才会知道答案。他既然反复嘱咐过我,又指名道姓要将此物送给张公子,那便定有他的深意,总之绝对百益而无一害,公子放心收下便是。”
张守鱼看着女子清美平静的容颜,心中虽有疑惑,却仍是接过了玉笏。
玉笏交接之间,不知是不是柳谨柔故意,两人的手指轻轻触碰,女子的肌肤柔软冰凉,如拂过雪地的丝绸缎带,张守鱼手指微僵,回味着这种触感,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玉笏,道谢道:
“那便替守鱼谢过你家师父了,若是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可否帮我问问究竟是何缘由?”
柳谨柔柔和笑道:“自然还会再见,家师对你,似乎尤为看重,莫非张公子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缘由么?”
张守鱼心想难道是我的身份被发现了?还是他是羽照给我预设的np?
他无奈地摇头:“不知道。”
柳谨柔微笑道:“无妨,请问张公子还有其他急需之物吗?”
张守鱼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何居心,想着总需堤防一些,“不需要了,替我谢过你家先生便好。”
柳谨柔再次起身,款款施了一礼。
“今日柳谨柔不请自来,还望公子不要见怪,若是有礼节未周之处,还请公子担待了。”
见一个身份尊贵的漂亮女子给自己屈身行礼,张守鱼有些手足无措,他愈发弄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起身同样行礼。
“哎,柳姑娘不必如此,平平常常就好,你这般,其实我有些……受宠若惊的。”
柳谨柔莞尔一笑,道:“我便当是给张公子赔罪了。”
“赔罪?”张守鱼不解道:“这从何说起?”
柳谨柔笑道:“今日我来张府虽已很是隐蔽,却依旧惹来了不小的动静,今后怕是要给公子添麻烦了。”
说着这话,柳谨柔取起搁在桌上的幂篱,置于头顶,淡淡的纱幕垂下,半遮半掩间的容颜清美而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