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揽月峰顶时,正值午时末,未时初。
阳光有些刺眼。
因打斗而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草地,不知何时长出了嫩绿的新草,在峰顶上随风摇曳。
三青石上的斑斑血迹,已在这几天的风吹日晒中变成一道道漆黑狰狞的痕。
紫璟在一旁微隆的孤坟前跪坐下来,端直着腰板,望着那冰冷的石碑,良久,哧然一笑,道:“老头,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在我十四岁那年突然就走了。我现在似乎懂了。”
顿了顿,又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心疼璟若的,你护着她,给了她最快乐的十四年,让她看尽世间美好。却在她以为人生本该如此的时候,给她甩了狠狠的一巴掌,告诉她错了……你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什么狗屁命运轮回,还不是你一手策划的。还敢跟我装无辜!”她咯咯地笑着,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她是不屑于哭的,一直觉得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这段时间,她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悲伤,痛苦,对未来无能为力的绝望,日益蚕食着她的灵魂,让她无法喘息。
即将到来的两年,改变璟若一生的那两年,到底是怎样的两年。
说句实在话,她对那两年的恐惧,远超过好奇。
如果可以,她宁可这辈子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祈原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把她拽到这里来,让她回忆起那些不愿想起的过往,还美其名曰为了她好。
看着她在东归先生坟前又是哭又是笑的,还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璟荠是越发琢磨不透她了。
不过也罢!
横竖这个姐姐,从小到大,也从未让他琢磨透过。
习惯就好。
只见她在坟前哭笑了一阵后,便站了起来,朝悬崖边上走去。
因怕她会突然想不开,璟荠便靠近了两步。
兄妹两站在悬崖边上举目眺望,云雾散尽的群山,显得格外的鲜艳明亮,天空碧蓝如洗,一望无际,最终与远方的大地连在一起。
望了好一阵子,她叹息着转身,却瞥见身后岩石上,一道红色身影正在歪着头俯视着他们。
“红宝……”她惊呼。
两只跟它长得一模一样的九节狼幼崽从三青石上探出,一只比它小一圈的母九节狼走了过来,挨着它蹭了蹭,仿佛在叫它回家。
红宝看了兄妹两一眼,跟着母九节狼走了。
紫璟低头苦笑:“看来你也有家了,真好。”
“不好!”璟荠指着山下一条小山坳道:“有外人!”
她顺着所指方向望去,一条长长的马队正悄悄穿过树林密丛,朝清幽境悄然逼近。更可怕的是,四面八方,还有很多这样的队伍。
紫璟愣住,没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竟她忘了最重要的,煞白着脸问:“今天是韩信离开的第几天?”
“也有半个月了吧。”璟荠道:“你问这个作甚?”
那就没错了!
记忆中,萧情是离开半个月后才赶回来的,而那时,清幽境已经被定军派来的先锋队洗劫了一番。虽然最后清幽胜出,可元气却损了不少!
“快!得把这事告诉阿爸阿妈。”
她忙拉着璟荠往山下跑。
“来不及了。”
璟荠反拉着她往另一条道上跑去。
“那是悬崖!”紫璟道。
“没事,那里藤蔓坚固得很,爬下去,可以节省不少时间。”璟荠道。
他们顺着绝壁往下爬,很快便下到了境中。
可那些人明显比他们快上一步,且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烧杀掳掠。
在他们抄近道往家赶时,听到的尽是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和骏马啼嘶声。
小道上,圭千里王庭凤正一脸戒备站在小院门口,见他们来,忙喊:“不要过来,快跑!”
可那里还来得及!
只见院前路口上一群骑着枣红马儿的玄甲兵见着姐弟两,便分出了七八个挥着流星锤,朝他们冲去。
璟荠见状,忙将她拉到一边,随手捡起路边上一根枯枝,将她护在身后,冷着脸道:“你快躲进山里,这里交给我。”
紫璟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为自己打掩护,这算什么情况?这让她往后怎么在桐玉宫混下去!
一想到幽冥域那会儿来自众长老的群嘲,她就迈不开这步伐。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从一旁捡起一支枯枝,道:“我不走!我是你姐,怎么着也是我保护你!”
璟荠眉头微蹙,想说话,却不料,五六个长满棱角的青铜流星已经哗啦啦朝他们飞了过来。
来不及多说璟荠忙将她环腰抱起,以枝点地,借力飞身到半空中,躲过攻击后,落地,就势将被锤子钩中的木枝扔了回去。
整一套动作顺畅流利,宛若蛟龙出海,蟒蛇离窟,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紫璟看呆了。
没想他一个十二岁的娃娃,竟有如此内力功夫,让这么细的一根枝愣是撑起了两人加起来近百斤的重量。
“快走!别在这拖累我!”
璟荠见军队流星捆抓不成,皆提着长枪纵马朝他们疾冲过来,忙将她推到一边。
紫璟:“……”
她怎么听到了羞辱的感觉……
“不成!”她断然拒绝道:“我们被包围了……”
璟荠:“……”
说时迟那时快,那几个玄甲军已举着银枪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姐弟两齐齐弯腰侧身躲过马儿的冲击,就势上马,在颠簸中,几乎同时拔出了骑兵别在腰间的匕首,插进敌人的喉咙,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可怜那两个彪形大汉就这样一命呜呼,被推下了马。
那边军队首领认识到了姐弟两厉害,自然不再小看,派出了将近二十个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还有本该对准圭千里夫妇的弓箭手,也分出了一半对准他们。
王庭凤看见一双儿女如此身手,很是欣慰。
可现在显然不是值得高兴的时候,大喊:“快跑!你们打不过这么多人!”
姐弟两同时勒住缰绳,见军队首领正朝父母挥舞着流星,都没跑,而是直接调转马头纵马朝院子方向奔去。
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长满棱角的银流星直接套住了王庭凤的脖子,将她硬生生扯到半空之中,狠狠摔下,顿时只觉五脏迸裂,一口鲜红血水直喷了出来。
“阿凤!”
圭千里吃惊大喊,想要拉她却已然晚矣。
“不要过来!”
王庭凤忍住剧痛拉着链子颤巍巍站起来,道:“我不想当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