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雪时紧时慢，就像萧六时好时坏的病情，反反复复洋洋洒洒地下足了三天三夜。

可能是天气的缘故，自他病倒那日起，就再也没人光顾过这小院了。

这简陋的院子，就像被世人遗忘了般，日复一日的单调，宁静。

“姑娘，这是最后一碗了。”

第四天的时候，珠儿捧着姜汤来到紫璟跟前，本该把药放下就离开的她，这次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一旁，踌躇良久后，颇感为难道。

紫璟拿碗的手微顿了顿，道：“知道了，下去吧。”

看着床上满脸痛苦的人儿，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不请大夫，药也不能停。

她虽不喜欢他的莽撞冒失，可也不能任由他自生自灭。

她要是有混沌之力就好了。

这样的小魇小灾，根本就不用放在眼里。

想来也是好笑，曾经那么嫌弃的东西，如今倒成了渴求。

“你怎么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钻进她耳朵。

紫璟猛然回神，手一哆嗦，姜汤洒了一手。

她眉头微蹙，望向床上人儿虚弱的脸，道：“我没事，就是浪费了这大半碗的药，本来就少。”

“我都听到了。”萧六有气无力道：“其实你不用太过当心，这都老毛病了。”

“老毛病？”紫璟不解。

“八岁那年，我跟风信子打赌，说只要下雪就一定能堆上雪人。为了等雪，我躲在假山后，在寒风中熬了一夜。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碰雪了。但凡下雪的天气，我都得在屋子里头待着，不然必会重病，药石无效。好在，建安是个好地方，四季常春，极少下雪，没两年，父皇便将我分封到那里。去到那边，我就渐渐把这事给忘了。不曾想，一来到这，这毛病就又犯了。”

“风信子？”紫璟好奇，这是他在她面前第一次提的名字。

“那是二哥的小名。”萧六皱了皱眉头，道：“他自小没有母亲，一直寄养在我母亲赵淑媛名下。记忆中，他胆小怕事，说话也不利索，还时常受三哥四哥他们欺负。记得有一次，他被人套进麻袋，打的满身是伤，鼻梁骨都折了，是母亲找到他，将他带回殿里好生救治安慰。可也因为这样，母亲被其他嫔妃陷害，说她虐待龙子，导致二皇子受伤。父皇知道后非常生气，便降了母亲的位份，将我们两都移寄到陈贤妃那里。分别那天，我们抱着母亲嚎啕大哭。母亲不忍心，也无可奈何，便给我们一人取了个小名，风信子和蓬莱草。说那都是生命力极顽强的东西，无论去到哪里都能好好生存。”

说着顿了顿，又道：“谁知，那陈贤妃竟是个笑面狐狸。为让自己儿子名正言顺地继位，天天给受伤的大哥送珍稀补品。因是嫡亲的姨母，大哥对她并不防备，可没多久，他便因伤口发脓溃烂而死。她本来是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二哥的，可被我发现了，没能得逞。我把这事告诉父皇，父皇一开始还不相信，说我胡说。后来，是张太医在补品里头找出了月竺奇毒化生，吴太保又在骄阳殿里头找出了放毒的药瓶，真相才得以大白，恢复了母亲的身份。”

“然而，没多久，分封的事便下来了。我被派往建安，而母亲因放心不下我，跪在宫门口苦苦哀求父皇让她随行并以死相逼。父皇犟不过她，便遂了她的愿。而二哥，因为是嫡子，被强行留在了金城。分别那天，他的嚎哭声就是十里之外都能听到。自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想来你二哥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紫璟感慨道。

“其实不尽然。”萧六道：“他在我母亲膝下时，还是很喜欢笑的。那样子傻乎乎的，母亲说什么他都点头。就是怎么也想不到，几年不见，他竟变成了这样。二舅说的关于陈老的事，说句实在话，我是不相信的。小乌龟，你说，到底是什么，让好端端的一个人，变得这样暴戾成性，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他会不会是被冤枉了？还是被姓潘那个女人蛊惑了？我听过很多关于狐狸精的传说，你说她会不会就是狐狸精变成的？”

紫璟沉默。

这话不好说。

人妖两界还是有界限的。

真正残暴的妖怪并不多，特别是狐族。它们一向崇尚仙道，就连当年妲己乱纣都是受了女娲的指使才去的。而让天神特意派遣妖怪去祸乱一个国家，这种事情，几千年也不见得有一件。若不顾天纲伦常，贸贸然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是会受到天谴的。也只有不懂妖界规矩的人类，才会胡乱臆测出这一大堆不切实际的故事来。没哪个妖怪真会傻到拿自己几百上千年的修为去图这一时之快，除非它想不开。

萧六见她没有答话，以为是她也不知道，便不再为难她，强撑着坐了起来，拿过她手上的姜汤一饮而尽。

没了糖的汤，火辣辣的，比烈酒还要烧喉，直辣得他龇牙咧嘴。

“晚上我出去一下。”

紫璟接过他手中空碗道。

萧六微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

“药没了，我得去帮你弄些回来，不然照这么下去，你会被烧死。”紫璟道。

“不行！”萧六当即拒绝，道：“先别说外面都是抓你的人，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出去？”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紫璟说着，将手伸到他脖子上，猝不及防赏了他一手刀，本来激动的人儿一下子就没了声息，直挺挺躺了回去。

她沉默着帮他将被子盖好，在他的衣柜里寻了件颜色相对较浅的男装换下，把头发编成利爽的辫子盘在脖子，将唯一一件跟雪地颜色最为接近的兔绒披风披上，便沿着围墙出了后门，消失在苍茫的雪地中。

她的目的地是皇宫药局。

这一决定，可谓是胆大包天。

可这是她想到的唯一能尽快将他这毛病解除的办法。

药局里的太医既然看过他的病，应该留有档案才对。大夫的档案里头，一般都会写上患者的症状和治疗方案。那家伙身为皇子，身份尊贵异常，病历档案自然会与别的分开安放。巧合的是，她恰好也知道这安放的地方。只要人到，寻找就不是问题。

被积雪覆盖的皇城，银装素裹，恍若琉璃世界，玉中乾坤，梦幻迷离，好看非常。

可惜，紫璟并没有这个心情去欣赏。

只见那抹雪白的影子，迎着风雪，沿着朱红宫墙边上快速移动。她的脚步很轻盈，所过之处留下的痕迹，很快便被这满天风雪给吹散了。

不一会儿，她忽然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扒下蜷缩成圆球状，咋一看，竟也与宫墙雪景融合得天衣无缝，一丝儿痕迹也看不出来。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谈话声越来越近，与之一起的，还有一阵阵沉重的踏步声。

“狗娘养的，都什么鬼天气！这雪都快下四天了，还不停！这天寒地冻的，还得出来巡逻，真是要了老子的命了！”

“你就别抱怨了！干我们这一行的，马虎不得，稍有点差池，就是掉脑袋的事。呐，新沽的春来兴，来两口，暖暖身！”

一群八九个穿着重装铠甲的士兵在她身旁走过，待得声音走远，她便就地来了个猴子打滚，拐过墙角，快速朝前方不远处突出的半面红墙冲过去，仅是瞬间的功夫，便被她沿着墙壁翻了进去。

这样的步伐对于一个并不把武力值当成重点训练对象的人来讲，能翻越这墙可谓是万分的侥幸。

她跳下墙角，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心脏朝四周望去。

只见这地方草木葱茏，植被繁密，就算被雪覆盖着，依旧能看出其生命的繁荣旺盛。

看来她并没选错地方，这正是皇宫禁地药圃，而药局就在这药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