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山,墓园中的小木屋。
自从白一尘冒险从白家老宅的大火中,救下了云鹤夫人。明日之事越发变得波橘云诡,不可知的未来,酝酿在沉默之中,似乎等待着暴风雨般的爆发,令人心生畏惧。
为防患于未然,白一尘暗中安排了身手不凡的保镖,悄悄守护在墓园之中的各个角落里。云鹤健在的消息,也被封锁在落羽山中。他亲自照顾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奶奶,但她的健康状况实在糟糕。不肯吃药,进食,更不肯说话。
云鹤就坐在轮椅上,靠近窗前,望着外面的石碑,和站在青石上的肥硕乌鸦,愣愣的发着呆。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极浅的光感而已。她似乎,仍旧停留在暗无天日的自我封闭中,流浪着,逃亡着,痛苦着不能停止。她除了自己,根本无法再感受到其他人。这是一种应激反应,却很难被轻易解除。毕竟,她在密室中被拘禁了几十年。
情绪激动的白一尘,语无伦次的一遍遍,对着奶奶讲着儿时的记忆,想要唤醒这位身心俱疲的半盲老人。讲到自己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却依旧无功而返。
董咚咚在屋外,简单收拾出来的破旧厨房里,煮了一煲软绵滑润的白粥。又用从西楼带过来,自己腌制的芥菜头切成细丝,用野鸡胸脯子的嫩肉炒熟了,再用黑豆酱油和镇江陈醋拌好,最后淋了一点平舆的芝麻香油。
她用白瓷碗盛了多半碗白粥,旁边又放了一小碟咸菜。用托盘端到云鹤与白一尘身边。
“说了那么多话,你也累了吧。我来照顾云鹤夫人。你去喝些白粥,我煮得足够多。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休息一会儿吧。”董咚咚把粥放在桌几上,她轻轻抚住他的肩膀,难得温柔。
他抬眸,遂黑的桃花眸中泛着血丝,以及无法掩饰的伤感与惆怅。他叹了口气,握住自己肩上的小手,低低道:“辛苦你了。”
董咚咚并没有着急为云鹤喂粥,她把滚烫的粥盏放在窗前的桌几上,想要放凉一些。
然后,她端来一小盆温水,浸湿了雪白的小毛巾,又绞掉水分。她用温热的毛巾,轻柔的为云鹤擦干净脸颊,和手指。
“云鹤夫人,我随一尘,叫您奶奶可好?我从没见过我的亲奶奶,听我爸爸说,我奶奶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但她是个特别温和,心肠很软的老人家。她对小辈们都很好,特别喜欢我爸爸,因为他是最小的儿子。以前,有了好吃的东西,总会偷偷给我爸爸留一份。”董咚咚一边喃喃低语,仿佛在话着家常。
她一边为云鹤洗干净了手脸,又悉心的涂抹了温润的护肤油。然后,她打开了云鹤毛躁躁的发髻,用一把老木梳,沾着一点儿桂花梳头油,轻轻梳理着老人的枯发。
“我经常听一尘,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说,他的奶奶有一头特别好,特别密实的长发。每天早晚,都要用檀木梳,沾着桂花油,梳理几百下。那时候,他妈妈那渔夫人的身体不好,平常都是奶奶照顾他。奶奶经常会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虽然他体弱却很调皮,经常会抓着奶奶的头发,玩个不停。但奶奶也更偏爱他,有时候会悄悄给他一些好吃的,和小玩具。还拦着他的爸爸,因为他背不出英文单词,要罚他。”
董咚咚像讲故事那般,滔滔不绝。云鹤虽然依旧不肯说话,但眼球开始转动着,好像在寻找着发出声音的模糊身影。
“一尘还说,他父母刚刚出事那段时间,他还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告诉他,他再也没有父母了。一筝哥一直在发烧,一尘则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见爸爸妈妈带着哥哥,坐着小汽车,从山崖上往大海里坠落。他以为哥哥也要没有了,就大哭着惊醒,每次都是奶奶抱着他,守着他,给他讲诗经里的故事。所以,虽然他的中文那么差,至今却还能背得出诗经里的段落。握着奶奶的手,他心里才会踏实,才会没有一点儿的畏惧。”
董咚咚梳理完云鹤的长发,把毛躁的头发重新绾成了干净整洁的发髻,又用一根碧玉簪固定住。这让本来死气沉沉的老妇人,看起来面貌一新。
“奶奶,我知道您听得见我和一尘说得话。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您不想说,我们肯定不会追问。只不过,一尘和我,很担心您的身体。您知道吗……一尘一直很想念您,如今除了您和一筝,他还有什么人需要惦念吗?他已经没有了爸爸和妈妈,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亲奶奶。一家人总算团聚了,他希望您能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看着他娶妻……生子……以后的日子会很好很暖和……再没有人能伤害您。我们会保护您,照顾您,过开心快乐的生活。”董咚咚轻柔道。
她拿起了粥碗,用汤匙舀了一勺白粥,轻轻吹去了浮面的热气,抵在云鹤的唇瓣旁。
虽然看不清面前之人的容貌,但她软软的声音很是悦耳。还有她手指的柔软与温度,衣衫间的合欢花香气,都似曾相识般。一直游走在自己封闭世界中的云鹤,终于开始有些回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