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内,气氛诡异而凝重。
在吕后的盛怒之下,伺候的宫女和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寝殿内静悄悄的,众人仿佛能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咚……
好似手持镰刀的死神,步步逼近!
吕后眼神斜斜往下,睨向小刘恭,鬓边的银丝在烛光下闪着精光,“陛下有话直说便是,支支吾吾成何体统!”看着那双和清莲肖像的眼睛,吕后仿佛看见了当年在长乐宫内柔弱怕事的宫婢,那个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人!
明明是孝惠帝刘盈的儿子,为什么偏偏没有王室的傲气和威仪,却像极了那个怯懦无用的贱奴?!
思及此,一股难言的愤恨在胸口涌动,对小刘恭的表现是越想越不满意……
可怜刘恭年纪幼小,被阴鸷严厉的吕后这么一质问,两眼呆滞无神,全身抖如秋风中的黄叶,小肩膀抽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孩童的哭声顿时响彻椒房,闹得吕后心烦意燥,头痛欲裂。身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全都慌了起来,谁不知吕后平生最厌哭声,奈何小皇帝年纪再小也是天子,他们哪敢呵斥半声,只能在旁好声好气、徒劳无功地哄了一遍又一遍。
眼看着吕后就快濒临暴怒的边缘,太监常满赶紧向秦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先把小刘恭抱走再说。
秦嬷嬷不敢不从,快手快脚地抱起小刘恭,然后恭敬地向吕后躬身礼拜,声音有点颤抖地道:“娘娘恕罪,陛下年幼无知,童言无忌,刚刚说的话全是无心之言、无心之言啊!”
吕后抿唇不语,眸光厉色半分未改。
常满再对秦嬷嬷作了个手势,让她先行告退,嘴里催促着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明日一早还有早课要上呢,你赶快带陛下回宫安睡吧,切勿误了陛下歇息的时间。”
“诺!诺!”秦嬷嬷低头领命,抱着在她怀里哭闹的小刘恭快步离去。
常满偷偷觑了主子一眼,低声道:“陛下年纪还小,有些话自己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娘娘无须过虑。”
在吕后身边伺候多年,常满当然非常清楚吕后心里头想的是什么。少帝刘恭并非张嫣之子一事是吕后紧紧掖藏的秘密,就算天崩地裂也要掩瞒到底的!本想着想刘恭到底是惠帝的儿子,多少能有点父亲的影子,吕后爱屋及乌能产生一点恻隐之心。
哪知刘恭长得偏偏像他那个命苦的生母,让吕后极为不满。而小皇帝由于长相与皇后张氏不相似,已经开始在宫里挑起了一些闲言闲语,吕后因此更为不悦。
“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话,让陛下起了胡乱的猜想?”无风不起浪,少帝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人在小孩子面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吕后精明世故,常满不敢有所隐瞒,只好如实禀报,“回娘娘的话,这个……皇后毕竟年纪小,未及笄便出嫁为后,癸水一到随即怀胎生子,有人心生疑窦实乃在所难免……”
啪的一声,吕后使劲往案桌上一拍,厉声质问道:“谁敢质疑皇后生子一事?!说!”
常满嘴角抽动,面露难色,“是……是吕禄吕将军……”
吕后一听,勃然大怒,倏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第一句怒言尚未出口,心头忽来一阵抽痛,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
常满连忙上前扶住主子,“娘娘……”
吕后捂住心口,深呼吸了两下,腾腾怒气尚未平息,“居然是这个混小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她万万没想到,拖自己后腿的人竟然是吕氏心腹之一!
“数日前,太傅大人与陛下在长乐宫中授课,吕将军正好巡视经过,与太傅大人起了点冲突,争执之下言语冲撞,故此……不小心提了一下皇后娘娘生子之事,那些大不敬的话或许就是那时候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常满的话说得婉转,句句避重就轻,却已足够让吕后将当时的情景在脑海里粗略地过了一遍。
吕禄自从得到御前行走的特权以后,心高气傲的性格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眼睛一下子长在额头上,在未央宫里摆的架子比一般诸侯王还要大。负责教导少帝课业的太傅性格迂腐固执,在皇帝的地盘上遇到这么一个不把年幼的少帝放在眼里的大将军,言语冲突在所难免。
吕禄口不遮拦,冲动之下竟当着少帝的面、指着太傅怒吼道:“抱着一个赝品当宝贝,一个小女娃就生得出另一个娃儿吗?!本将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对自家孩儿如此不闻不问、一见就哭的亲娘!”
太傅满心怒愤,差点就气昏过去!小刘恭躲在太傅身后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听不太懂吕禄的言下之意,却隐约听出了母后不喜自己的原因——并非亲生儿!
吕后粗喘着气,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强忍下胸口的痛楚,牙齿磨得咯咯响,“这个混小子越来越目中无人,真当自己是未央宫的主人么?!本宫能捧他上天,就能踩他下地!”眸光一冷,道:“传本宫懿旨,未央宫内甚是太平,巡防之责交由郎中令一人即可,即日起收回吕将军的宫中令牌,不得有误。”
没了宫中灵牌,吕禄就等于失去了御前行走的特权!
常满躬身领命,“诺!”
吕后缓缓地坐下身来,凤眸半阖,仔细再问:“吕禄误言之时,陛下和太傅各自有何反应?”
“回娘娘的话,太傅大人羞怒激愤,再加上岁数不小了,一气之下告病回府几天不肯上朝。至于陛下……陛下年纪还小,尚在开智阶段,对吕将军无心之言过耳既忘。”
吕后冷哼:“过耳既忘?忘了又怎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常满满脸愧色,低下头,不敢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