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寺丞愕然抬头,看着再雎。
再雎微微地冲他笑着,眼睛干净清澈,如一池浟湙的白荷。
他如何也难相信,竟会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小丫头,以这样一番听似无邪的言语,一步步地将他逼上了绝路。明知是绝路,可梯子已然一阶阶地铺到了脚下,他如何能不走?
通过祭火,问询神意,走这一趟,为陛下分忧。
这些话说得简单、大义、好听,可事实上,根本就是要他走进自己架起的火堆里,结束自己这条老命。否则,就是承认自己只是神棍,多年来都是在打着神的旨意行骗天下、欺君欺民。
左右都是死路。
纵横神场多年,从来都是他正义凌然地以神之名逼迫他人,献出财物、献出家人、献出生命,一次又一次。没想到,自己竟也会有被别人以同样的手法推进火里的这一天。
皇帝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问询神意,耽搁不得。来人,送钦天寺丞上路!”
当两名常侍军将士把瘫跪于地的钦天寺丞架起来走向火玲珑的时候,呆滞的钦天寺丞方才回神,瞪着一双浑浊的老眼,不敢相信皇帝竟会真的将他摒弃,可是此时此刻,他又能说什么,只能是嘶哑而绝望地一声声叫着:“陛下……陛下……陛下……”
这两个字,代表了一切,辩解、求救、祈饶、醒悟、愤怒、悔恨。同时,这两个字,又什么也代表不了,因为他已经明白,这次,是皇帝要他死。
在钦天寺丞被丢进火玲珑里的刹那,四根钢刺穿透皮肉、横插入骨,直将他整个人固定住。烈火燃得更猛、更烈了,由下至上、盘旋环绕。那些血红色的火苗,像一只只等待了太久的枯手,自幽远鬼蜮伸出,迫不及待地将这“祭品”牢牢抓住,拖入地狱最深处。那里,还有更多的怨灵,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
骨头被刺穿的声音、烈火烧灼皮肉的声音,和着人生极痛的嚎叫,以及生命尽头处的哀鸣,撕裂了阴沉的空气,令四下里焦灼不安。
黑色的血水沿着龙骨架上设置的凹槽,落入桐油中,助了那火更焱。恐怖的死亡气息,如幽灵一般,罩顶而下,在整个钦天台盘绕弥漫,沉重着、尖刻着,不依不饶地揪扯折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宫眷们个个花容失色,遮耳闭目,不敢听、不敢看,更有几个直接晕厥了过去。皇亲重臣们全都俯首躬身,鹤唳自危、抖若筛糠。就连湘王与晋王,也都或多或少地显露出了诧异震惊之色。
公输鱼微微攥紧了拳头。
回想刚刚钦天寺丞督导搭建这火玲珑时盛气凌人的模样,再看看此刻他自己被困于其中的惨状,刚刚公输鱼的腹诽诅咒,不想竟是一语成谶。
也许,冥冥中自有定数。那是他创造出的残忍杀戮机器,害人无数,最终,他自己便是死于其中。是谓天道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