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道那高高在上的神色早已绷不住,握着缰绳的手都已经渗出了冷汗。
那台阶之上的裴家三爷虽是比马背上的他在地势上矮了一截,但那神色却仿佛是斜睨着他,端的是一副睥睨之势,无形中就让他在气势上矮了一截。
裴仪见对方压根就不肯吭声但同时又迟迟不肯退兵,她的面容不禁越发冷了。
裴仪冷冷睨着对方,寒声道:“今日,李郎中是觉得我裴仪好欺负,所以柿子挑软的捏,专程来我府邸恫吓我的吧?!”
恫吓贵族子弟这种事儿就算做了,那也只能是偷偷摸摸的,若是摆在明面上来了,那就是千夫所指!
李弘道哪里还在马背上坐得住?
裴三郎这话等同于说他一个小小骁卫左郎中竟然敢率兵欺压堂堂丞相嫡子!
这等事情不仅是裴丞相的大忌,更是京都各大贵族的大忌。
没有哪个贵族会允许官兵肆意欺压贵族嫡公子的!
今日事情若是闹大,别说他乌纱帽能不能保得住了,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李弘道哪里还顾得上面子不面子的。
他连忙翻身下马,诚惶诚恐地鞠躬抱拳行礼道:“李某不敢!今日之事委实是误会!李某只是奉命行事,并非有意冲撞三爷,还请三爷海涵!”
裴仪见对方这般服了软,便知道这个人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她现在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日,这姓李的骁卫左郎中无非就是想带着官兵来恐吓她。
如今竟恐吓不起效,就打算道个歉退兵了。
但这不是可笑吗?
京都这帮人最是见风使舵,见高踩低。
今日,倘若这个姓李的骁卫左郎中可以在恐吓她之后随便道个歉就全身而退。
来日,其他人就会同样这般欺辱她,甚至更甚。
毕竟,反正不管怎么欺凌她,只要张口道了歉就能一笔勾销,还有谁会敬她?
裴仪怒从心起。
她睨着这个在她面前暂且卖乖的骁卫左郎中,皮笑肉不笑地揶揄道:“李郎中今日带着数百名骁骑禁军包围我府邸,如今一句道歉就想了事儿了?”
李弘道冷汗涔涔,但他如今领着数百名手下,若是这般被裴三郎给唬住了,那就真的太失了威信。
他强撑起威严的模样来,虎着脸道:“裴三爷,李某都说了今日之事只是误会一场,且李某已经道歉。裴三爷切莫得理不饶人,不然万一失了颜面就怨不得旁人了。”
裴仪怒容满面,寒声狞笑道:“我为何会失了颜面?”
她怒极反笑,陡然拔高音量道:“难不成李郎中还打算带着你这数百名骁卫杀入我裴府?”
李弘道面色僵硬。
他当然不敢。
今天这数百名禁军只是看着唬人,实际上在贵族面前就是纸糊的老虎,压根就不敢动手。
禁军敢肆无忌惮出手伤的人——那只能是毫无官身的平头小老百姓。
他刚刚说什么“小心失了颜面”,的确是有意拿禁军去唬裴家三郎。
京中也有些胆小人贵族人氏的确就被震慑住了。
可他哪里能想得到,这个以往懦弱胆怯的裴家三郎今日竟是如此硬气?
李弘道冷汗津津,咬牙纠结着自己到底要硬抗着赌一把裴三郎也没那么有胆略,还是现在就立马服软拿出更大的道歉诚意来。
裴仪一看李弘道那犹豫沉默的模样,就大致猜到了这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满脸冷肃矜贵之色,似笑非笑地讥讽道:“今日,李郎中敢打着圣上的名义兵围我小裴府,甚至还言辞凿凿地想以禁军强入我府邸。”
“李郎中竟敢欺辱我至此,保不齐你明日就敢欺辱别家的贵族公子!”
“来日,李郎中你看谁不顺眼,就直接领着几百号官兵奔至那人府邸!”
“京都还有什么贵族?人人不都仰你李郎中鼻息?!”
李弘道顿时冷汗直流如瀑布,整个人仿若置身于腊月冰天雪地里一般,浑身都发凉。
裴家三爷这番话可太厉害了!
这直接叫他把京都的贵族都得罪光了!
倘若京都贵族都被裴三郎说动了心思,那这京都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李弘道当即一揖到底,哪里还敢有一丁一点的怠慢轻视之意?
他诚惶诚恐地道:“三爷息怒!!”
“小人不识泰山!”
“今日之事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小人在此向您赔罪!”
赔罪?
裴仪心头冷笑。
所谓的“赔罪”就是在口头上把一些字眼变成了谦称,可行动上却不见什么实质性的赔罪呢。
都对她重拳出击了还想这般轻轻放过,真是四面都是墙——没门儿!
“李郎中这声赔罪,我裴某可真是担当不起!”
裴仪面色发寒如同腊月凝霜。
她毫不客气地冷笑着讥讽道,“李郎中今日这般威武神气,不知道到底是仗了陛下的势,还是仗了哪家的势在这儿耀武扬威的呀?!”
李弘道面如土色。
裴家三爷这话实在是太诛心了!
这是在指责他利用皇帝陛下的威势为非作歹!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会允许臣子打着自己的名义四处嚣张的!
可这还不是最厉害的。
裴三爷这话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暗示他在结党营私!
这可是当朝上位者的大忌!
若是今日裴三爷这番话传入了陛下耳中,陛下就算当场没有发作,但以陛下那多疑的性子保不齐就对他生了怀疑。
那自己的官宦生涯可就算是走到头了呀!
李弘道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踢到了铁板上。
他彻底没了傲气,双膝一曲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磕头告饶道:“三爷息怒!”
“今日,小人猪油蒙了心,竟敢以下犯上!”
“小人罪该万死!”
“小人不敢仗谁的势!”
“小人就是脑子糊了大粪!”
“还请三爷息怒啊!”
裴仪冷眼看着这个磕头如捣蒜的男人,心底里只有蔑视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辱人者人恒辱之。
今日,姓李的敢肆意凌辱旁人,就该做好自己会遭反噬的准备!
李弘道见裴家三爷冷着脸根本不接受他的道歉,心里顿时慌乱如麻。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可不能就这样因为得罪了权贵而稀里糊涂没有了呀!
李弘道已是汗流浃背,冷汗一阵阵地冒。
他回过头怒瞪着一众禁军,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三爷道歉!”
一众禁军早就被眼前的情形给弄傻了。
他们气势汹汹地来,原本想好好戏弄一番这京中有名的懦弱贵族纨绔裴三郎。
可谁曾想,到头来他们这位高高在上的老大竟然当着他们一群人的面给裴三郎磕头道歉。
纵使这群禁军还听不懂裴仪话中的厉害之处,可看着自家老大这般畏之如虎的模样也能知道这次他们一群人肯定是踢到铁板上了。
这裴家三郎根本就惹不起!
哦,叫什么裴三郎,该喊裴三爷!
一众骁卫禁军哪里还敢神气,连忙齐齐躬身道歉:“三爷息怒!”
数百号官兵齐泱泱地垂首道歉,那声势不是一般的浩大。
吴坤之看着眼前的情形,面色变了变,不由得扭头去看被自己护在身后的裴家三少爷。
三郎君真的和以往大不一样了。
在临河县时,三郎君虽有心也有力对付那李县令与冯太守,可手段却总叫人觉得憋屈。
可今日之事,三郎君不仅直面应对了,还处理得相当好。
就三爷今时今日的雷霆手腕已经有点大爷的影子了。
若是三爷能以此之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假以时日必不在大爷之下!
吴坤之不禁心头澎拜。
这样的三爷才能不愧为裴相国的嫡公子嘛!
这才是虎父无犬子嘛!
不仅是吴坤之惊讶感慨,护在裴仪周围的一众侍卫也是惊诧又激动。
他们本以为今日之事恐怕没法善了了。
他们甚至都做好了与朝廷禁军动手的准备!
可谁曾想,这群原本盛气凌人的禁军如今竟跟个孙子似的齐齐给他家三爷鞠躬道歉!
三爷可真是太厉害了!
跟着这样的小主子脸上可真是太有面了!!
裴仪哪里能知道她身边的这群忠心耿耿的侍卫们都脑补了些什么。
她看着一群服软低头的禁军,冷声道:“诸位请回吧!”
“若是旁人看到我小裴府外面乌泱泱一群官兵,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裴某人犯了什么重罪呢!”
李弘道冷汗如注,丝毫不敢再跪在原地求饶,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道:“是小人考虑不周,让三爷为难了!”
“小人这就领着这群没眼力见的家伙离开!”
“今日之事小人千错万错不应该!”
“小人改日再亲自登门给三爷道歉!!”
话落,李弘道不敢耽搁片刻,连马背都不敢上了,牵着马背就招呼一群禁军走。
骁卫禁军们早已不见了最初的得意倨傲之色,一个个灰头土脸、惴惴不安的,生怕被裴家三爷秋后算账。
裴仪亲眼看着这群官兵走远直至消失在了街头,这才淡淡地吩咐道:“回府吧。”
吴坤之等一众侍卫这才收刀归鞘。
大家心里都难免激动澎湃。
毕竟方才几百号禁军一起低头认错的场面实在是太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