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实乃发在肺腑。他气海枯竭,药石罔顾,原以为此生难有复原可能。
天寒有雪虽传他渡心剑招,但且不说招式反哺自身气海有无可能,就算有,也至少需要三五十年的水磨功夫方能恢复。他心中实已接受了自己是个废人的事实。
但如今黄韵清不需如何药材相辅,单凭十根手指,不消片刻功夫就打通了他周身穴窍,让气海重新焕发生机,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已非是一句医术高明便能解释,实在骇人听闻,几如神迹。
他看黄韵清的眼神中除了感激,甚至带上了几分敬畏。
黄韵清素衣被汗水打湿,喘了几口气,拭去脸上汗珠,说道:“非是我本领有多高,你可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
“不知。”
黄韵清目光飘向远方,悠悠道:“此物来自三山。是三山仁舍执掌,魔刀杨心之物。里面所载的,是杨心的成名绝技和仁舍的独门心法。”
费九关一怔,三山之物为何会在自己的包袱里?难道师父周蛮与三山有什么交集?可师父素来憎恶三山,提起三山四舍便会唾骂不止,又为什么要偷偷把此物交给自己?他不禁有些踌躇,平素里受师父周蛮耳濡目染,他对三山疏乏好感。既然知晓了这些武功源自三山,他便不想再练下去。
黄韵清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坦言道:“此物出现在你的身上,那便是你的机缘。三山四舍非你想象中那般不堪。山中那几位着实有翻天覆地的手段,只是昔年曾立过誓,不会助洪武与贺兰为敌。受困此誓,只能固守三山一隅,但不代表他们没有任何谋划,我当年便是...…”
她忽然顿住,轻叹一声,“我说的太多了。你既然习得仁舍绝学,未来自有那一位与你说明。现在不宜知晓这许多内情。”
费九关颔首,问道:“夫人口中的‘那一位’,是指那个魔刀杨心吗?”。
“不错。”黄韵清道:“我是智舍弟子,师从月照秋水梅子雨。当年三山荡云七子中,我师居最末,杨心居首座,算是我师伯。”
费九关没有听过杨心之名,事实上,有关三山的消息始终稀少,好像那一片地方被世人遗忘了一般。虽然时常唾骂三山,可如今三山有多少人,四舍又有几名执掌,叫什么名字,这些事却少有人能知悉。就连梅子雨也因为是黄韵清的师父,名字才在江湖上略略被人提及。
但荡云七子却是耳熟能详,当年第二场山河局开战在即,便是七子避战,才使洪武无人可敌古不平,导致惨败,断了国运上升势头。今日才知原来梅子雨和那杨心都是七子之一。可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黄韵清念及师门,似乎还有些惧意,“我这位师伯是仁舍掌舍,原本也是仁厚之人。但早年遭遇变故,性情大变,出手便不留情,端的是凶残无比,动辄便让方圆数十里内生机断绝。实是一代凶人。他赖以成名的武功除了刀法,便是这套翻云覆雨手。
这套武学分为风雨云三式,威力巨大,冠绝三山四舍,但对修炼者资质要求极为苛刻,传承千余载,除了我师伯和那创下这套武功的前辈习全了三式外,其余人无论再聪颖,也均只能修炼一式。”
费九关恍然道:“难怪我只见到雨式,其余两式都没有看见。”
“雨式迅猛,风式灵巧,云式多变。虽然只是一式,但也是仁舍千年传承的武学精华所在。不是寻常武功能可比拟。”
费九关细思修习雨式之后的情况,的确逢敌必克,威力无穷,纵然是元如意之辈也对其垂涎三尺,足见这套武学之精妙。
“你所修炼的丹心诀,是仁舍独门心法。依照仁舍的想法,燃尽自我,保护众生,这才是仁的真谛。因此丹心诀极为特殊,可将丹田气海的运转催逼至极限,从而获得数倍于己的力量。但人力有穷,若不加限制,源源不断地强行索取气劲,则会...”
费九关深有体会,沉声道;“气海枯竭,沦为废人。”
黄韵清饱含深意道:“不错。此功法弊端极大,却被奉为仁舍最上乘之功。你可知为何?”
费九关不解,“愿闻其详。”
“因为这套功法虽会导致气海枯竭,但其实不过是令气海陷入假死状态,不会伤到自身根本。你是百川境,那么就算你是废人,你还是百川境。气海虽枯,却非破裂。就像干涸的水塘,只要用特殊手法修复,注入新的水源,就还能重焕生机。正因有此方法,仁舍才得以延续至今,不至于落得门人弟子个个成为废物。世上能治丹心诀之伤的,唯有智舍绝学白水心鉴。嘿嘿,这伤在世人眼中是无法医治的残疾,可在智舍弟子眼中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费九关恍然,“原来如此。多谢夫人!”
黄韵清一番话令他拨云见日,他目光灼灼,难掩感激之情。黄韵清触到他热切的目光,别过头道:“谢我作甚。你的伤我初见之时就知道缘由,但我明知你的伤有法可医,偏偏之前不救你,现在倚晴楼有难,需要人来卖命,救你也未必存什么好心。”
费九关微微一笑道:“夫人总归是救了我,之前和之后又有什么分别?此恩如同再造,费九关自当助夫人退敌。”
黄韵清望着费九关坦然的神色,犹豫了一下,从身上取出一枚金黄的药丸来,正是当初柯一尘交出的凝元丹。她望着掌中丹药,心里默默叹息。
凝元丹的药方是她恩师梅子雨所创,因为白水心鉴虽能治仁舍丹心诀,但也极消耗运功者元气心神。梅子雨当初研究此药的本意,便是能更快捷的救治仁舍弟子,但却误打误撞成就了自创归墟境的王虚舟,令他可凭借凝元丹的浑厚气劲纵横天下。但如今一饮一啄似有天定,归墟境已没,自己手上持有一颗凝元丹,却又遇上了一个仁舍弟子。
“罢了。”
黄韵清轻叹一声,将凝元丹抛向费九关,“服了。记住,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费九关抄手接过,不疑有它,当即吞服下。只觉此药芬芳扑鼻,闻之精神一振,吞服之后只数息的功夫,就感到一股炙热暖流涌入丹田之中,下意识便将其收入丹田气海储存,但那热力竟似无穷无尽一般,任气海如何储存也不见减少,只得不断推动气海运转,如此一个时辰的功夫,药力终于被全部存入气海之中,他只觉内息充盈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如果说之前的气海是一个水塘,如今却被洪水冲击撑涨成了一面浩渺大湖,他试着运功转了一个周天,猛觉眼前大放光明,四肢百骸都充斥澎湃气劲,忍不住纵声长啸,声音直冲九霄,远远荡开,竟是满城皆闻,如同虎啸龙吟。
黄韵清似乎极为疲惫,卧在床上,静静观瞧他。
她不知自己这番举动是对是错,索性不再去想,吩咐道:“如今燕云城已破,元神机带人围了倚晴楼。暂时虽没有攻来,也可能下一刻就会攻来。我已使法子拖延,现在我要休息,你为我护法。”
费九关功行运毕,气劲尽数归于丹田。整个人都隐隐透出一股锐气,如同一柄锈迹斑斑的刀被巧匠重新打磨淬炼后重新显露出的锋芒,他闻言点头道:“是。”
他转身走开几步,背对着床榻盘膝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