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爷沉默了,闷闷抽了两口烟,徐徐道:“燃尽自我,守护众生。这便是仁舍的主张。”
众人默默回味这八个字,再想到仁舍百年前苦苦寻觅传人继承丹心诀,而继承之后,下场却多半是力竭而死。忍不住对仁舍肃然起敬。同时却又更加费解。既然仁舍理念如此高尚,想必其余几舍也不遑多让。那荡云七子当年山河局为何避战不出,饱受天下人唾弃?
只是三山封山已久,绝迹江湖。除了三山弟子,当年的事恐怕再也没人知道了。
方山客悠悠叹道:“好强。”
他这一声赞,更多是赞赏仁舍先贤们的情怀,倒并非只是赞赏丹心诀强横。
柯一尘手捂胸口,痴痴望着费九关的身影。她并不希望费九关来,但听到别人讥讽,又忍不住替他辩解。现在费九关真的来了,她原本坚定的内心开始动摇,甚至有些害怕。
听到方山客的话,她喃喃附和道:“是呀,好强。特别是眼睛。只要看一眼,就好像有什么的闯进来一样,在身体里肆虐......”
众人无语。感情这位公主一直没听他们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感慨。茶小钿更是气苦,脸上笑嘻嘻地,手却已狠狠攥住剑柄。暗暗祈祷费九关赶紧死在李怀渊手里。
......
费九关一路上行,山势并不陡峭,山道两旁的青树已开出粉嫩的花骨朵。天气虽然阴郁,山上的空气却是清新,草木芬芳扑面,令人心神舒畅。
走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山路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半步峰原本就是作为学宫大比的考场,峰顶被人开凿,变成了一方宽阔的平台。遥遥可见平台另一边还有一条山路通往主峰,但那条路与今日无关。
李怀渊长发如墨,白衣胜雪,盘膝坐在场地中央,见他到来,微笑着冲他打招呼。
费九关不好意思起来,走到近前,歉然道:“我不知道你来的这么早。抱歉,久等了。”
李怀渊笑道:“本就是我定下的时间,我当然要守时。”
他身边还摆着那个始终带在身上的酒葫芦,此刻拿起来,冲费九关摇了摇,葫芦里晃荡有声。“来点?”
“好。”费九关在他对面坐下,接过葫芦饮了一口,酒水还是那般清冽,一如这满山蓬勃欲发的春意,让人心旷神怡。
李怀渊笑眯眯看着他,“来南这么久了,还没问过你感觉如何?”
费九关想了想,放下酒葫芦,认真回答道:“太平世界,每个人都像是冲动的孩子,只会享乐和盲动。跟我生长的地方大相径庭。我只是个漂泊者,不应在此徘徊。”
李怀渊开怀道:“这是好事。惟行乐,才有盛气。有盛气,才会豪壮。豪壮之士,方能颠倒世界。南都弟子,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勘平乱世,舍我其谁。这才是洪武之幸。”
费九关首次听到有人从这个角度来看待南都人的行事风格,不禁哑然,仔细回想自己所见所遇之人,失笑道:“你说的倒也有理。但徒有盛气,却无自知。这是未经历风霜刀剑的结果。”
李怀渊道:“只要盛气仍在,将来经历挫折,亦不会灰心怯懦。但若心丧,无论如何呵护,也不过是培养出多虑多忧之辈,在这豪杰争锋之世,难以力挽狂澜。”
他忽然看向费九关,目光温润柔和,探手拿过酒葫芦,饮了一口,“你不正是想得太多,才变得束手束脚吗?你在樱桃宴上,又是盲动,还是思虑周详?你难道不知这是不明智的?”
费九关张了张嘴,半晌无语,默默叹息。
“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凡人,武功练得再高,终究是人。很多事情,很多道理,讲不清楚。我所作所为,是因为我生气了。我说的,也只不过是气话。我和南都的人一样冲动,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李怀渊笑了笑,把酒葫芦递给他。费九关接过,张口鲸饮,一气将葫芦内的酒喝干,沉声道:“但现在我站在这儿,只想跟你打一场。我一直都想这么做。”
李怀渊叹了一声,郑重道:“你当知道。无论我是否愿意,我都是洪武的希望。人人都可以败,唯有我不能。除非有人愿意接过我肩头的重担。你能吗?”
费九关站起身,后退两步,拔出腰间照胆,将刀鞘抛开。
“责任。重担。希望。这些是你的事。还不到我理会的时候。没有人是无敌的,你也不例外。”
照胆一转,寒锋对准李怀渊,费九关的心神澄净清明,淡淡道,
“现在,出枪。”
PS:李怀渊少年人行乐的观点引用自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大家应该很熟悉吧。
费九关的漂泊者那句,引用自蒋光慈的诗歌《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