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一尘在昭明太子掩护下出得皇城,迎着朝阳遮目观瞧,街面上店铺已开张大半,不少百姓也出门逛街。
听得人语喧嚣,一派生活气息扑面,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只觉清爽舒泰,仿佛这晨光直透心底。她拽了拽太子,“皇兄,你不要随我一道去见费九关?”
昭明太子冷哼,厌恶地甩开袖子,“去做什么?打死那臭小子?”
他横了妹妹一眼,“记得踪萍的话,早去早回。过得不开心,就回来。”
柯一尘泪眼婆娑,咧嘴笑了笑,扑入兄长怀中,撒娇道:“遵命!”
昭明太子无奈摇头,不舍地嘱咐茶小钿,“这是你当初要跟着的人,照顾好她。”
茶小钿眯起眼睛,暂时放下了旧怨,认真道:“放心,不管是谁,都休想碰公主一个指头。”
昭明太子满意点头,宫门处太子的銮驾仪仗已在等候多时。他最后低头,溺爱地轻轻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毅然转身向仪仗走去,自此再余话。
一直目送太子起驾回府,柯一尘这才抹去眼泪,回身咯咯一笑,“现在我们去哪儿?”
荷无擎引路道:“且随我来。”
当下由茶小钿搀扶,二人跟随在荷无擎身后,穿过熙攘的街道,来到应天大街,却是要出城。
望着黑洞洞的城门,茶小钿忽问道:“殿下,见面之后你要怎么说?”
柯一尘体力已有不支,一路上步履蹒跚,粉腮晕红,布满细密香汗。听到问话,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且准备好,他若是费这么大力气把本宫叫出来,还说那套仁义道德的屁话,我准你先断他狗腿!”
“这个自然。”茶小钿理所当然点头,又游移道,“我是说那晏空花。她卖了你这么大的人情,殿下你见到她后要怎么说?”
就连走在前头的荷无擎都下意识放慢脚步,侧耳倾听清淑公主想如何对付副楼主。
柯一尘沉吟片刻,笃定道:“她不会跟我见面。”
“为什么?”
“因为她心里明白,自己那点盘算瞒不过我。这一仗她已经赢了,就不会给我当面戳穿她的机会。她会让我跟费九关独处。我俩独处时,无论我怎么说她坏话,费九关那个混蛋都不会相信。”
柯一尘显得有些气馁,狠狠瞪了一眼城门内负责检查的守将。她们三人早在路上就将易容撕去,恢复了本来面貌。洪武规定,出入南都城都需检验身份。那将士本欲上前例行检查,被她容貌气势所摄,居然顿在原地,愣愣看着她从自己面前经过。
荷无擎忍不住转过来,深深望向公主。正应了那句话,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要论对晏空花的了解,自己跟随副楼主多年也自愧不如。她毫不怀疑哪天副楼主若是无端暴毙,凶手一定是眼前这位。
茶小钿又问,“那她会去哪儿?”
柯一尘分析道:“这个女人犯起花痴来简直没有理智可言。她会做什么,完全取决于费九关想要什么。费九关要是铁了心把我抛在南都,那她这会儿多半在街边茶楼里喝茶嗑瓜子。反过来若费九关一心带我走......”
她忽然看向茶小钿,狐疑道:“你怎么好像很关心晏空花?”
只要事不关己,她立刻闪耀出智慧的光芒来。不仅对晏空花洞若观火,连身边的茶小钿也能见微知着。不过有一点荷无擎深表遗憾,在她看来,在对待费九关的问题上这位抛家弃国,背信逃婚的公主似乎更没什么理性可言。
茶小钿正色道:“观摩借鉴,我觉得她很值得我学习。”
柯一尘奇怪,“你学这些玩意做什么?”
茶小钿微微一笑,却不答话。不知为什么,柯一尘感觉这笑里透着一股意味深长,让她心里直发毛。
说话间三人穿过城门,终于出了南都。
虽然还是早晨,外面排队入城的队伍已如长龙向外延伸。茶小钿四处张望,猛觉身畔的公主颤了一下,接着挣脱自己搀扶,眼神也变得空灵起来,幽幽望着一个方向。
顺着她的目光,果见有三人行装整备,等在路边。观莲与关浮沉牵着五匹马,正往这里看。两人中间,那个让小钿厌恶地黑脸青年同样一副痴呆模样,直不楞登盯着这里。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向对方走去,那副不管不顾地劲头,好像除了彼此,身边再无他物。茶小钿暗暗啐了一口,酸溜溜看着那人,暗自祈祷上天派辆马车,撞死这个狗东西。
可惜事与愿违,边上入城的队伍秩序井然,百姓遵纪守法,并没有义士驱车横冲直撞,为茶除害。
费九关快步走近,怔怔望着柯一尘,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如瀑披散的长发,以及那身宫装侍女的长裙。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柯一尘女装的模样,看了许久,这才试探地叫她,“......一尘?”
柯一尘听出了他话里的窘迫局促,病怏怏的脸上露出狡黠得意的神采,嫣然一笑,袖子一扬掩住小口,不盈一握的腰肢摇曳,使了个身段,眼波流转,像唱戏般扭捏作态道:“费公子忒地无礼,怎这般瞧着奴家?”
费九关嘴角抽了抽,惊艳之余又觉得几分别扭,还有些毛骨悚然。好兄弟变成活公主,就算此刻亲眼目睹了柯一尘的真容,也让他不大适应。
他尴尬地跟着笑了起来,抬手想去拉她,可刚伸到一半又觉男女有别,讷讷缩了回去,一只手不知往哪儿搁才好。
“我......”
十几日来反复琢磨的话还未出口,眼前少女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一个恶狗扑食直接投入他怀中。费九关下意识直起腰背,像是被点中了穴道,呆若木鸡。
过了一会儿,只觉少女一双玉手在自己怀里不停摸索寻找,似乎并非要跟自己哭诉,他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作甚?”
柯一尘双眸冒火,急不可耐道:“有吃的吗?饿死我了!”
“呃......”
半月不见,没有说什么柔情蜜语,也没有幽怨缠绵,而是张口喊饿。这让费九关找回了从前的状态,只一瞬间,又感觉到了那个狡猾聪明、活泼顽皮的一尘回来了。
其实也无怪柯一尘这般着急。若是平时,她不介意先谈完风花雪月再解决个人温饱问题。可是这十几天在宫里,她只当再也见不到费九关。心里多少存了弃世轻生的念头,郁郁寡欢,水米不进也不觉饥饿。如今放松下来,又走了老远的路,只感到腹中如有烙铁灼烧,看到什么都恨不得啃一口。她都馋茶小钿半天了。
费九关转头求助,关浮沉与观莲这时也都靠近了。观莲解下包袱,数出几块糕点递过去。柯一尘瞪了她一眼,直接略过她手里的点心,劈手抢过她的包袱蹲在地上翻找。
她就当着众人的面,以气吞山河之势吃光了包袱里满满当当的糕点,这才意犹未尽地把包袱递还回去。观莲接过那块轻飘飘的布,低头看看手里仅存的几块点心,鼻子一酸,泪眼朦胧。
待扫清六合。公主殿下这才优雅地擦擦嘴,重新起身看向费九关。
“你有话要跟我说?”
被那双眸子凝视,费九关顿时感觉春风习习扑面而来,飘飘然之间他再一次变得局促。先前构思的满腹话语现在一句也说不口,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清淑公主?怀渊兄的未婚妻?”
柯一尘静静望着他,看不出在想什么,下巴轻轻点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