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迫于公主前所未有的强硬,陈将军并未采取激烈态度,而是真的退守殿外,没有贸然进殿拿人。
但消息不胫而走,年幼的公主破天荒出面保下茶家灭门凶手,这件奇闻轶事轰动了整个南都,为这起灭门案增添了新的话题,一夜之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而洪武世家寒门议论的焦点——那位突然多管闲事的清淑公主,此刻倚在栏杆上,默默吹着湖风,看着殿里欲言又止,终究忍耐不住,出言道:“茶...云裳?这里是清凉殿,是我的寝宫。你既然在这里,就要守规矩。那是我的床。”
寝宫内仿佛被洗劫过一般,到处都是狼藉一片,值钱的东西全部都被翻找出来,统一堆积在床边。而那张原本属于公主的大床已经被别人宣誓了主权,茶小钿悠然自得地趴在床上,正在随意的吃点心,弄地满床都是碎屑。
“诶——别那么小气嘛,你欠我六万两,咱们互惠互利,有什么不好。”
公主望着皱巴巴的床单,有点心疼,“怎么就互惠互利了?”
茶小钿捻起一块桃酥送入口中,“反正你救我也没安什么好心。现在让我占点便宜,你难道还舍不得?”
公主有点生气了,冲身边李香海一努嘴,“去把她拽下来。”
“我?我,我想起来了,我该回家了。”李香海见公主一脸严肃,自知推脱不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刚碰到茶小钿的腰,猛地就觉眼前一花,整个人腾空而起,天旋地转,接着屁股生疼,摔坐在地上。
她呆呆坐着,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感受到臀部剧痛,眼泪夺眶而出,疼得站不起来了。
公主看得分明,李香海靠近的一瞬间,就被她动手摔了出去。动作干脆利落,让人眼花缭乱。她诧异道:“你不是被谢姨封了气劲吗?”
茶小钿挑衅地看了她一眼,“对付你们,也就三招两式的事。现在你清楚这里谁说了算吧?”
公主顿感愤慨,薄嗔轻怒,语带讥诮地叹息道:“养只猴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茶小钿呵呵笑而不语,自顾自在床上翻了个身。
这时殿外沉稳脚步声响起,有人越过了插在门口的银剑,诧异道:“还真跟为霜说得一样。皇妹,你发的什么疯?”
公主唰地站起来,快步迎了上去,喜滋滋地拉住来人衣袖,声音甜腻道:“皇兄~”
茶小钿冷眼旁观,就见一个年近三旬的俊朗男子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看容貌依稀与公主有几分相似,身着明黄绣袍,无时不刻不在彰显他的身份,显然这位就是洪武大名鼎鼎的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一脸嫌弃,甩开妹妹,扫了眼躺在床上的茶小钿,怫然道:“你搞什么鬼!堂堂公主,给一个灭门死囚撑腰。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满朝皆知!”
清淑公主笑吟吟的在黏着兄长撒娇,“这次露华可不是胡闹。是父皇让皇兄来的吧?”
昭明太子眸子一闪,立刻猜到了皇妹这番闹腾的用意,鼻子哼了一声,“既然你都准备好了。那就随我去见父皇吧。想说什么,你自己当面说清楚。”
他下巴微抬,指了指茶小钿,“这个,要不要一起带上?”
清淑公主沉吟道:“不必了。这小丫头不懂事,野得很。见了父皇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昭明太子失笑,感慨道:“我皇妹居然还有说别的人野的一天......”
清淑公主白了兄长一眼,回头冲茶小钿道:“云裳,我去见父皇了。你就待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你就没事了。”
茶小钿一声不吭,恍若未闻。清淑公主也不理会,径自拉着太子离开,李香海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见状连忙爬起,哭哭啼啼地跟在两人身后一并走了。
一直到走远,依稀还能听见昭明太子的警告,“先说好,为兄可不帮你啊!你别想着我替你说话......”
清凉殿霎时冷清了下来,茶小钿无聊地滚来滚去,望着精美的床罩,喃喃自语,“父皇,那不就是皇帝。她要去见皇帝?”
那个公主,究竟要自己做什么?卖下这种人情,是要让我拿命来还吗?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是别有所图,现在这个人还挺好用的,等她免了我的死罪,再偷偷逃跑就是了。
哈,所谓公主,终究不过是一只没脑子的金丝雀罢了。
她轻笑一声,蕴含了无尽的得意与嘲弄,翻身懒懒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殿外又有脚步声响起。熟睡中的她耳朵微动,却佯作酣睡,待脚步靠近,猛地翻身跃起,双手不由分说啄向对方命门。
然而还未得手,杀招被对方轻描淡写破去,她也被来人提了起来,这才看清了那人面容。
那是个玄甲红帔的女子,眉目婉约,娴雅秀美。气质高雅,仿佛是个久居深闺的大小姐。戎装穿在她身上也没了半分杀气,倒像是世家贵族一时兴起的打扮。
那女子拎着茶小钿,眸子一瞬也不瞬,就这么静静瞧着她,良久才幽幽道:“我还道为霜看错了。果真是天禽手。你是离山四姑娘,金银茶小钿。”
刚才自己使得是天禽手里的杀招,虽然没有气劲,可招式依旧是刁钻凌厉。居然无功而返,显然来人对天禽手熟悉非常,茶小钿嫣然一笑,“你姓陈?”
“陈踪萍。”女子眼眸复杂,“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茶小钿眼珠子转了转,甜甜地笑了,“小钿见过大当家。还是叫你师姐更好?”
她倒是颇为意外。想不到离山众人口中畏之如虎的大当家居然是这副模样。看不出半点传闻里的雷厉风行,倒像个十足的娘们,比叶青隐还要柔弱。
“你既然认我,那就好办了。”陈踪萍把她放下,语气转厉,“刚才若不是我,换做普通人便已死了。这般心狠手辣,老头子没教你做人吗!”
茶小钿眉头上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本来就是人。何用让人教?老东西他配吗?”
“好,且不说老爷子配不配的问题。”陈踪萍皱起眉头,“三个月前,你突然反水,放倒了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从离山金库里偷出一百四十万两银子,连夜下山跑得无影无踪。此事纯叔专门来信知会过我。你偷钱干什么?”
“当然是花咯~”茶小钿耸耸肩,“离山用了本姑娘这么多年,我拿他们点钱,也算扯平了。”
她的措辞让陈踪萍觉得无比刺耳,愠怒道:“再如何说,老头子也传你武艺,把你抚养长大。怎到你嘴里,离山反倒是欠了你的?”
茶小钿哈哈笑了几声,深望这位大当家,表情认真无比,“老东西把我赎出来,教我武功,做的这一切事,只是为了让我变成你!让离山再出一个天禽手,最后和你一样去那山河局上替洪武卖命。他是在利用我,我凭什么要感谢他!你,你们!你们所有人都是在利用我!倘若我没有根骨,不能习武,现在不过是个流浪江湖的婊子,你们谁还会管我?谁还记得我是茶家大小姐?”
陈踪萍僵在原地,哑然无语,最后只能无奈怅叹一声,“老头子终究还是养出了一个怪物。”
她自腰后拔出一柄短剑,扔到床上。茶小钿望着短剑,不知她要干什么。
“你叫我一声大当家。不管你认不认,你都还是离山老四。既是离山当家,就要遵守离山的规矩。”
陈踪萍硬下心肠,冷声道:“偷盗离山金库,总算你良心未泯,没伤人命。可算小过。私杀茶昭文,是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可以揭过。但茶昭文子女与你有何仇怨,你何故灭人满门?”
茶小钿理所当然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就是最好的证据。”
陈踪萍顿了顿,沉下脸来,“我听说你在离山掌管刑律,家规应当很熟悉。残杀无辜,断武脉,废武功,囚十年。你自己动手吧。”
茶小钿拿起短剑,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淡淡笑道:“武功是我自己练出来的。凭什么你们说废就废?反正我也活不久了,让朝廷把我一刀杀了,从此谁也不欠谁。”
陈踪萍摇头道,“一码归一码。离山向来义字为先,国法家法,你都要扛。这是交代。”
茶小钿眸光闪烁,手中短剑遽然上挑,同时身子向右极蹿,意图逃跑。陈踪萍早有准备,一出手便有鹤唳响彻寝宫,那只手绕过短剑,轻轻按在茶小钿后颈,几个手指似有千钧力道,顿时将她按趴在床上。另一手也顺势把刺来的短剑夺去。
殿中响起她温柔的声音,“放心,你不会有事。你的命我来担下,不会让朝廷将你处斩。往后就由师姐照顾你,纵然没有武功,也不会让你再吃苦了。”
茶小钿脸贴着软绵地床褥,竭力挣扎,自知在劫难逃,不禁怨毒地嘶喊,“照顾你妈......”
短剑毫不犹豫地落下,当先刺往她脚踝经络。
绝望中忽听一声突如其来的惊诧,
“哎哎哎,做什么呢!住手!”
陈踪萍吃了一惊,手上失了准头,剑锋一偏割破了茶小钿小腿。顿时鲜血涌出,殷湿了床榻。
就见清淑公主快步赶来,愤然道:“陈姨!你要在我床上杀人?”
“我不是。我没有。”
陈踪萍急急辩解,忙把短剑收入腰后,松开茶小钿后退了几步,以示清白。公主年纪还小,她实不想让公主看到什么血腥场面,影响到以后的教育。
她见公主双眸红肿,似乎是哭过。心里一动,“露华你这是,从陛下那里回来了?”
清淑公主嗯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有意无意隔在两人中间。笑道:“陈姨,不管你要做什么,先停一停。父皇那里我已经说通了,这个人交给我了。你可不许随便动手。”
陈踪萍意外道:“陛下怎会如此轻率?”
清淑公主得意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父皇。总之我可不准你在清凉殿伤人。我累了,帮我把幽梦唤来。”
陈踪萍沉吟道:“不管是与不是,此事与我脱不了干系。露华,这个人就交......”
“啊——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陈姨,你帮我把幽梦唤来,这床褥染上血,可不能用了。”
话被公主强行打断,陈踪萍将信将疑,但公主言之凿凿,又把茶小钿护在身后,她不好拿人,想了想反正人在清凉殿也跑不了,索性暂时告退。
殿里只剩下两个少女。清淑公主松了口气,疲惫躺下,忽觉耳边安静不少,不禁好奇瞥向茶小钿。
亲眼见识了大当家的杀伐果断,自她剑下逃生,茶小钿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双眸兀自泛着湿润。她默不作声蜷缩在床上,低头望着腿上的伤口。
公主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嘲笑道:“原来你就是个窝里横。平时看着凶巴巴的,被人拿剑一吓唬就哭了。”
茶小钿一抹眼睛,冷冷道:“我没哭。这是......眼汁。”
“那你能不能等一会儿再流眼汁?”
“可以。”茶小钿语气生硬,想起公主适才与大当家的对话,萧索道:“皇帝把我赏给你了?”
“没有啊。”公主狡黠一笑,“我骗她的。不过瞒不了多久,陈姨很快就会知道。咱们得抓紧了。”
茶小钿脸上不见半点喜色,“怎么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