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山先生门前,有来恭贺的,多是已经或有意投效蒙元的文人、富贾。
本来旧宋新亡,投效敌国尚有几分假惺惺的愧疚,可如今连叠山先生也已投元,他们自无负担,而且要极力将叠山先生推出来,以示人前。
人嘛,自私的同时也要寻个高尚的的台阶,俗称...当婊子也要立牌坊。
也有来骂的,这些人视文天祥、谢叠山之流为榜样,踌躇家中,不愿为元朝效力,算是有些气节的志士。
可惜,连叠山先生都开始“识时务”,心中的那个榜样崩塌了。气之不过,自然要来骂一骂谢叠山枉读圣学,为老不尊。
说白了,也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维对这些人也同样没有好印象,自己没胆量抗元,只会呜呼哀叹,读书无用,却期望别人给予力量。
如今榜样崩塌,又上门来骂,全然不顾自己也是懦弱无能之辈,只敢在底下动动嘴罢了。
而除了来贺的、来骂的这些别有用心之人,更多的却是来依附的。
这也是让赵维最痛心的,因为...都是年轻人。
那都是紫阳书院的儒生,听闻古槐下的卜卦先生便是谢叠山,又要进大都受元帝封赏,觉得这是大好之机,希望拜入先生门下,侍奉左右。
其实,也不过就是为了搏一个前程。
赵维看在眼里,心中隐隐作痛。
这可都是读书人,是年轻一代的精英,更是一个民族的未来。怎么也如此趋炎附势?
倒是谢叠山看得极开。
“百姓也好,读书人也罢,其实大多数都是盲从小民。或为生计,或为前程,哪来的什么大义之志?”
“皆有矛盾,无所谓善恶,更不能用非黑即白的书本之学来判断。”
先生解释给赵维听,却更像是教导。
“大义者二三,而从者万万。殿下只做二三之才,不入盲从之列,便是家国大幸。却不可自私的认为,人人都是大义之才啊!殿下明白吗?”
赵维还真不太明白,他是个异类,还是个混混出身,读书只为通透。骨子里还是那个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混混。
见赵维依旧一脸茫然,谢叠山也是有耐心,继续道:
“老夫的意思是,民心常变。大宋做的不好,寒了民心,自然丢了天下。这是我等之错,而非百姓之错。”
“百姓只为活着,何错之有?他们不需要大义,需要的是那二三榜样,为之引路。”
赵维听罢,点了点头,算是认同,可还是嘴硬道:“那些儒生却是恼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想借先生之名入大都搏位,皆是小人!”
只见谢叠山一笑,“他们更没错....都是些心智未全的孩子,学得文武艺,卖得帝王家,有什么错?”
“何况......”
“何况,那二三榜样不也降了元吗?”
赵维一愣,谢叠山说的是他自己。
登时心下不忍,“是维让先生受罪了......”
叠山先生却是摆手,“无妨,老夫都不在意,殿下又何必老是提起呢?”
赵维:“可是,先生还真要把这些儒生带到大都不成?”
“怎么不能?”老人家依旧是温和以对。
喃喃道:“给他们些时间,不见得就不是那二三大义。”
好吧,赵维没话说了。
不过,谢叠山不愧为一代人师,几句话的工夫,让赵维悟出不少道理。
无论当下,还是后世,百姓都是盲目的,需要有人引导前行。
何况,这还是一个被割裂的时代。
一面,是大宋确实让人失望,连年弊政,奸臣当道,将百姓折磨得不轻。而另一面,则是许下种种美好的新朝。换了谁都要摇摆。
大宋走到今日,仍有那二三大义不离不弃,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了。当下更不应该怨人不忠,而是要好好反省一番,怎样得回民心。
谢叠山看着赵维若有所思,不由露出欣慰之意。
孺子可教,儒子可救!这个宁王当是成大事之辈,可传衣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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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儿,比赵维想象的要简单许多。
谢叠山降元,待遇自是优渥。元朝福建行省参政魏天佑亲自来请,且亲送入京。一众儒生弟子更是来者不拒。
做足了场面,就是要给旧宋百姓看看,元人对宋儒的尊敬。
曾经大宋读书人的榜样,一个转身却是成了元人拉拢民心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