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孔姣此刻却谈不上有甚期待,或许是拘束于商丘的数月光阴,也许是早年来自父亲的敦敦教诲,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些东西已将她心头那抹少女情怀彻底抹得干干净净了。
宋国人千呼万盼,到了黄昏时分,在两队以火炬开道的骑从助威下,他终于来了。驾着迎娶她们的墨车。
那是孔姣从未见过的巨大马车,有四个轮子,以油亮的橡木和镶滚金边的金属搭建而成。由八匹骏马共同拖拉。
“这……太过僭越了吧……“孔姣下意识地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即才将目光放到了驾车的翩翩君子身上。
下了车的赵无恤也正走过来,他身形匀称,容貌端庄,英气蓬勃,既无轻浮之色也不见暮气沉沉。
孔姣没来由地心中腾起一份惊惶恐惧,她不敢与他对视,连忙垂下了头。
我真的要将终身托付给一个人么?她心里闪过一个疑问。
嫁给这个同时拥有“治国之能臣”和“窃国之奸贼”两个截然相反名号的虎卿。
但事已至此,再无回转余地。何况她并不是今夜的主角,只是一个陪嫁的。
只从相貌上看。孔姣的容貌不能算是天姿国色,但绝对是无可指摘。完全符合春秋时人,乃至于后世男人的审美要求,总之就是挺美,挺耐看的。
然而正是这样标准的容貌,让她失去了让赵无恤惊艳的机会,无恤只是扫了她一眼,旋即将所有注意力放到了乐灵子身上,目光里有爱意,有怜惜,有小小的愧意。
以上种种,半点也没分给孔姣!
……
礼毕后,赵无恤按照亲迎的程序,请新娘和媵先登乘舆。
擦肩而过时,孔姣赫然发现,自己的个头竟比新郎还稍稍高了半寸,她连忙垂下了头。
马车内部和外表一样宽敞,像一间小屋子。车壁选用靓丽的鹅黄嫩绿,在春风拂面的季节里显得温馨而舒适。车厢内的空间有两排四榻,铺着柔软的毛皮垫子,两面有窗,通气极佳,还可以掀开帷幕眺望沿途景色。中间摆着一张固定在车厢内的小案,食器、纸书、灯烛、笔墨一应俱全。
在孔姣想来,这一定是细心的竖人布置的,赵大将军日理万机,还要时不时领兵作战,当不会有这闲工夫吧。
然而,乐灵子却心知肚明,她轻抚那些纸质的手抄医书,因为种种事情,心里仅剩的一点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里面不可谓不宽敞,不可谓不舒服,孔姣弯着腰坐下后,却觉得坐如针毡,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就在她强作镇定,一板一眼地按照妇人应有的礼节安坐时,清泠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不敢……”孔姣连忙对答,她不敢抬眼贸然与对面的乐灵子对视,不敢随便说话。她之所以尴尬,正是因为要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与未来的正室夫人相处上半月之久啊!
“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已经是命令了,孔姣身子一颤,她家虽然在鲁国民间声望卓著,父亲也娴熟三代礼仪,但相比于晋国赵氏,司城乐氏这种百年卿族,只能算个不值一提的小门小户。
而孔姣虽然想努力不堕父亲之名,孔门之风,但她惟独对各种社交场合,经验实在是缺乏得很。
看着对面乐氏淑女雍容华度的坐姿,还有那双镶着玉和珍珠的鞋履,她有些心慌。
听说这些贵族门第里,规矩多如牛毛,正室夫人不会想在车上就树立自己的权威吧。
马车缓缓开动,驾车的是新郎赵无恤,孔姣咬了咬牙,决定即便受到刁难也认了。
谁让她是人家的媵呢?
“唯……”
她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双清扬婉兮的明眸,以及略微婴儿肥的脸上带笑的小酒窝。
“姣,我日后就这么称呼你罢,你可知道,作为一个媵,意味着什么?”
孔姣虽然被母亲,被乐氏的傅姆们交待过许多许多,但十七岁的少女这时候哪还想得起来那么多,竟张口无言。
乐灵子淡淡地说道:“媵的地位要比妾高很多,有正式的身份,可以出席正式的宴会,因为与正室我同姓宗亲,所以要相互扶持才行。假如有一天,作为正妻的我不幸死去,那么你将取代我的位置,保证乐氏、孔氏,保证宋国,保证子姓宗族的利益。”
孔姣听得心惊,面前的女子说起死亡,竟似习以为常般轻描淡写,她不过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究竟经历过什么?
灵子侧脸看着窗外,继续说道:“所以啊,你我日后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血亲姐妹般,要好好相处才是。抬起头,挺起胸,直起腰,不要妄自菲薄,你我的容貌纵然不及古之妲己、毛蔷,也不如今之南子、季嬴,却可以胜在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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