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斯人已非,熟悉的旧物也不在了。季札也听身在鲁国的言偃回信描述过鲁、卫的新气象,当年他出使曲阜时所见的文质彬彬,礼乐之治已不翼而飞,三桓等钟鸣鼎食之家都在赵无恤的铁蹄下灰飞烟灭。而遥远的晋国,赵魏韩果然如季札预言的一样,一度瓜分晋权,三足鼎立。只不过赵氏太过强大,魏庄子的子孙被灭族,韩献子的子孙也被逼压到边鄙之地。晋国乃至于中原,赵氏一家独大。
在赵氏的带头下,这世道,真的变了。
五十年前诸侯还算尊礼重信,而现在则绝不言礼与信;当年各国还是唯宗姓氏族为尊,现在却世卿绝灭,大夫衰亡,乡邑聚为郡县,士人庶民在悄然崛起。国家之间,出于礼节的聘问朝见、宴会赋诗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尔虞我诈,合纵连横,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数十年之间……
难道晏婴和叔向预言的“季世”,真的要到来了么?
但也有不变的东西,那就是季札对中原与吴国能平息干戈,礼尚往来的希望!以及对这个国家未来报以期待的拳拳之心!
既然不能动之以情,只好晓之以理了,季札用尽气力站起来,对他孙儿辈的夫差长拜,说道:“老朽曾听孙武子说过,大国之战,当兴十万之众,奉师千里,百姓之费,国家之出,日数千金。”
“宋国乃赵氏与国,鲁泗乃赵氏禁脔,吴师北上,赵氏必然会来阻挠,我听人说,赵卿与秦、魏、郑战于河曲,能出动十万大军,吴国虽号称兵甲亿有三千(十万三千),但大王真的能尽起大军北上么?”
“就算能出动十万兵甲,粮食可否接济得上?从吴地到宋鲁千里之遥,又得出动多少民夫飞驺挽粟?若大王执意现在北上,纵然前期可能会有小胜,可迟早会因为国力不支而大败。大王若不念士民之死,而与赵卿争一日之胜,我以为吴国将有危亡之患!老朽肺腑之言,还望大王三思!”
季札不愧是曾出使列国获得一众好评的人,言语精炼,句句都戳中了夫差的痛处,让他无法再把这番话当成“危言耸听”。
没错,虽然现在吴国不断扩张,疆域两千里,不亚于晋、楚,但人口一直是硬伤。江南淮河地广人稀,所以比起楚国的四百万,晋国的五百万,吴国人数估计仅有两百万。何况许多地方组织度又低,纵使全民皆兵,能拼凑出十万大军已是极限,至于能派去外国出征的,不过六七万。
若只凭这些力量去与赵氏争雄于中原,纵然吴军骁勇善战,但也略显不足。
而且交通和粮草的确是个大问题啊……
迟疑之下,他看向了陈恒。
陈恒一个激灵,连忙出列道:“齐国苦赵氏残暴压榨久已,愿为吴国强辅,出兵与大王会师于鲁泗。何况还有郑国扰其心腹,使赵氏左右不能兼顾,如此一来,赵氏必失东方,到时候秦、中山、燕等响应大王号召,群起反赵,则大事可成矣!”
季札冷笑:“想必你这竖子也是如此说动楚、秦、郑、魏的罢,如今诸侯已败,皆是拜你所赐!大王,应当立刻驱逐这个嫁祸于他国的不祥之人!”
“楚子时运不济,魏乃宵小之辈,秦则冢中枯骨,岂能与吴王这等英雄豪杰相提并论?”陈恒却仍嘴硬。
夫差眉毛微动,眼睛从没从他身上离开的伯嚭见状,立刻就知道北上中原是夫差真的夙愿,便插话道:“季子所言甚是,与赵氏争雄于中原,非一朝一夕可胜。但子常说的也不无道理,大王率师北上,一定能让赵无恤知道,什么是百战百胜之师!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粮草和运兵,大王不若等上半年,仅派数千人帮彭城的宋公稳住战线,臣等在后方一边筹备粮草,一边稳定陈、蔡和群舒,待江淮之间的水道疏通,再北伐不迟……”
“大善!”不愧是伯嚭,两不得罪,而且还把话说到夫差心坎里了。
距离越国臣服已经整整五年了,这五年里,吴国并没有大规模军事行动,但夫差并非一心一意沉迷于宫室、美人,对中原摩拳擦掌之余,他也在大江以北进行着一个大计划,那是一条前所未有的运河:
邗沟!
ps:“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亿有三千”——中学课文《勾践灭吴》,今晚只有一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