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子期名为公子结,是楚平王的庶子,昔日翩翩南冠公子已经是年近五旬的长者了。他这一生中虽然经历了太多事情:太子建被废、囊瓦专权、吴师入郢、昭王中兴、陆浑之变。
其人性格内敛,行事时却十分果决,比如十多年前,楚昭王逃入云梦泽不知所踪,在楚人惶惶无措,子西(公子申)也六神无主的时候,是子期毅然举起楚王仪仗,让王兄子西作为假王,坐在下面聚集人心。当楚国终于等来秦军支援侯,也是子期一路与秦将子蒲猛攻敌人,灭亡了助吴为孽的唐国。
最能体现他性格的是这样一件事,当时吴军主力驻扎在麇地,子期提议火攻吴军,子西犹豫说:“昆父兄弟的尸骨依然暴露在那里,不能收敛又要烧掉,这样不好罢。”子期却说:“国家都要灭亡了!哪里还管死人怎么想!死去的人如果有知觉,楚国若能因此复兴,他们的鬼魂就可以享有祭祀血食了,哪里还怕烧掉尸身?”于是楚军放火焚烧城邑,又接着进攻,吴军败退,这才仓皇撤离楚国。
正因如此,楚国人常言只要有子西筹划,子期拍板,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在楚昭王死后,子期和子西一个主军,一个主政,帮助楚国撑过了主少国疑的第一年,现如今朝政均已归于正途,各地封君也已经服从君命,没有敢于造次者。
这次乘着赵吴在鲁宋泗上角力,配合越国猛攻吴国,也是子期提议的。
但即便是这样一位果决的公子,听王孙胜如此激进的请命,依然大为震惊,说道:
“汝欲攻赵!?”
子期上下审视了王孙胜一番,因为知道他这个人很爱记仇,便问道:“胜,你莫非是还在怨愤在赵氏时受到的冷遇?”
“既受大王的斧钺旗帜,胜不敢再有私心。”
“那为何提议攻赵,赵国楚国,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风马牛不相及。年初时王孙圉才去祝贺赵侯立国,并与其约好一起进攻吴国,双方虽然没有定盟,却都有共同的敌人夫差……”
王孙胜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叔父觉得,吴国现在还算得上是楚国的大敌么?”
“吴国……”想到一辈子的敌人终于在北方吃了瘪,楚国心腹之患已去一半,司马子期不由露出了一丝欣慰,说道:“吴国丢了淮北淮南和陈蔡,又被越国进攻,夫差已经没有兵力像十多年前那样逼得楚国迁都了,非要说的话,吴国虽然还是楚国的世仇,但已经称不上是大敌了。”
“然,我看以吴国的情形,恐怕坚持不了十年就会被越国所灭,那叔父觉得,十年之后,楚国的生死大敌还有谁?是越国么?亦或是……赵国?”
……
沈邑最高大的屋子内,司马子期在来回踱步,思索王孙胜的话。
“赵国?”司马子期点了点头:“赵国之势,颇似当年晋文公时的晋国,但也仅此而已,至多多出一个与楚国争霸的北方强国。要知道大国之争,战和不定,但能在盟坛上解决的,就不会兵戈相向,兵出千里却无功而返,没有谁会在做这种傻事。如今楚赵方睦,每个月从方城、汝南都有大批商队北上赵国,运去金锡皮革,运回瓷器和纸张。赵军虽然染指下蔡,但并未侵犯楚国的疆域,若是有边界属国纠纷,派一个使节去交涉即可,何苦贸然与其开战?坏了两国关系?楚国刚刚恢复几分元气,若是这时候与赵国为敌,只怕东境又要陷入战乱了,得不偿失啊……”
见司马子期果然还是以争霸时代的定势思维来审视赵国,王孙胜顿时发笑。
“胜在北方呆了七八年,十分了解赵氏是如何从一个卿族成为诸侯的,也洞悉了赵侯无恤的野心,他与齐桓、晋文都不一样……他曾经对孔丘说过,此生之志,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家已齐,国已治,赵侯已经走上平天下之路了。”
“击败吴国只是一个开始,若胜所料不差的话,接下来他会以下蔡、钟离、善道为淮河界,巩固新获得的淮北,或将其封给自己的亲戚子嗣,或直接变为郡县,以此作为和南方吴楚越三国的屏障。然后赵军将掉头灭亡齐国,自此背后再无隐患。乘着楚国吴国越国混战的这几年,再把几个附庸纳入郡县管辖后,冀州、徐州、青州、兖州、豫州,赵国将占据九州泰半!”
“到时候,赵军在淮泗已经站稳脚跟,等到时机成熟,水军练好,派遣一上将沿着泗水入淮,率十万大军南下,到时候楚国还能抵挡么?恐怕整个东境都将丢失,说不定吴师入郢的历史又将重演,到时候悔之晚矣啊叔父!”
司马子期听得脸色铁青,王孙胜的话似乎有一定道理,但他却又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了,毕竟无论哪个霸主,都只是要把敌人打服,从没有那种鲸吞天下的疯子。
或许,楚灵王算一个?但事实证明,那只是空谈而已。
一时间,司马子期失去了年轻时期的果决,陷入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