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新房中二人同眠,外面的宴飨则依然在继续,先秦气氛开放,对性也不像后世那么讳言,一首《野有死麕》惹得众宾客哈哈大笑,只是将最后一段省去,给赵卿留点面子。
次日起来后,一切照旧,因为赵鞅已逝,礼仪的主持人“赞者”便只能代舅姑醴新娘。季嬴受醴,取肉脯献给怀胎十月,行动不便的赵卿正室夫人乐灵子,等她食毕后才食其剩余的部分,表示自己甘为侧室,之后她自礼堂西阶下,表示地位略低于东阶的乐氏夫人。
这让从宋国来观礼的宾客们松了口气,如今的中原秩序,很大程度上是赵氏主导的,南方的吴国已经破越,越国成了吴的附庸,吴军开始渐渐返回淮北、淮南,一副秣马厉兵的架势,也不知是要西进陈蔡,还是北上宋鲁……
若吴王夫差哪天真的头脑发热挥师北上,宋国恐怕又要遭到一场大军过境之灾了,到时候光凭自己是万万打不过吴人的,还得靠赵氏庇护。所以赵乐联姻成了两家最重要的纽带,宋国人经常悄悄说,乐子明之所以能在正卿之位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有个好妹妹。
本来赵无恤以强势的姿态迎娶“徐嬴”,宋人还很是担心,乐氏女的地位会不会动摇?如今看来是多虑了,若这次乐灵子生下一子,立为世子,那乐室的宋国正卿之位至少还能坐一代人!
这边宋国乐氏族人点头欣喜,另一边,“徐嬴”名义上的娘家人却有些为她鸣不平。
季嬴面色恬淡,不喜不忧,这样的场面她已经司空见惯。等下了西阶后,将食余之肉交给送亲之人,那人身材不高,见季嬴过来,便下拜顿首,很是恭敬地轻声道:“公女……”
“我只是出奔的徐国公子之女,当不得公女这个称呼……”季嬴有些无奈,在她身份公诸于众后,质疑者有之,视她如神的人竟也有之。
眼前的徐承便是其中之一,此人乃徐国公族旁支,在徐国灭亡后,屈辱地在吴国舟师里服役,后来正值赵无恤和吴国的蜜月期,向吴国行人屈氏讨要擅长水战者好对付盗跖,那边就将不受待见的徐承派来了。
不过他来的不巧,等他抵达鲁国时,盗跖已降赵氏,徐承便接手了盗跖的大野泽船队,随着盗跖渐渐转行干起千里奔袭的陆军,他也慢慢将舟师里的盗寇头领们换成了赵无恤安排的人。
本来徐承当着赵氏的舟师统帅,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徐国已经灭亡二十年了,当初树倒猢狲散,徐国诸公子四散奔逃,徐国国君章禹和夫人也在国破后断发委身蛮夷,被吴王阖庐迁到了遥远的江南,干越和濮人杂处的豫章之南,如今早已尸骨无存了罢……
但在赵氏宣布季嬴乃徐国公子章羽遗腹女后,徐承那颗早已冷寂的复国之心,却像是浇了油一样重新点燃了!
他算起来也为赵氏服务了整整七年,看着赵无恤从鲁国区区一个鄙邑大夫崛起为大国上卿,也清楚赵氏有多强大:足足三四千乘的实力,比齐国都强上几分!是世上为数不多,能与吴国对抗的强权之一。在徐承看来,只要赵氏稍稍伸出援手,徐国便有光复的希望。
如果说以前,赵无恤没有必要冒与吴国彻底敌对的危险,让徐国复国,但现如今,有了徐嬴这层关系,一切便大为不同。
“当年公子章羽正是见徐国将亡,不愿做亡国之君,才警觉地带着夫人先行一步的,在仆臣心中,他才应该是徐国之君,今日见了公子遗孤,臣自然要以公女待之。公女新婚,成了赵上卿之妇,臣心中欢喜,只可惜……”
徐承长跪在地,高高举起方才接过的食匣,动情地说道:“公女食余之脯,本来应当让臣送回徐城,在偃王庙宇前报喜完成仪式的。但徐国的千年殿堂,已经被短发纹身的蛮夷占领了!公女,你的故乡已经没了!数十万徐人,皆为亡国之奴!”
季嬴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徐承为首的徐人旧人对复国念念不忘不是没缘由的,上古之时,伯益之子若木为徐国开国君主,嬴姓徐氏与赵、秦两家的先祖就此分开。
自此之后,在夏朝、商朝、西周三代,徐国一直是东南方最强大的方国,周公旦时期,到周成王、周康王时期,西周和徐的战争非常频繁。徐国参加以武庚为首的商朝残余势力针对周的叛乱,反抗周公东征,徐驹王的反攻一直打黄河边,给周室造成了巨大的麻烦,这就是徐人自豪的“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纵然没能颠覆周室统治,但依旧是实际的东夷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