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胜被当头棒喝,稍微清醒了一些,硬着头皮对身披大大氅,面色冷峻的赵无恤下拜顿首道:“臣胜已破郑国西南数邑,于期限前与大军会师于新郑,特来交付军令!”
赵无恤在案后坐下,轻轻地品着让人从吴、楚寻来野茶后培育的新茶,淡淡地说道:“汝所帅之师何在?”
王孙胜冷汗直冒:“尚在五里之外。”
“赵氏军法有文,将帅统兵与友军汇合,需先亲帅军队报到,遣使通报一次,完成扎营后再亲自交付军令。如今赵军身在敌境,兵在五里之外无人约束,其校尉却孤身一人冲撞我大帐,军法官,该当何罪?”
黑衣黑冠,一脸古板的军中理官道:“此乃渎职,杖责三十,削职,罚俸。”
“赵氏以法立家,以法治军,不可不严,请军法官即刻监督行刑。”
说完赵无恤便不再理会王孙胜,偏过头去继续全神贯注地查看地图,原本深蓝色连成一片的郑国疆域,已经被黑色的赵氏色调划走不少。
在屈辱的目光中,王孙胜被羽林侍卫们拽了出去,就在外面的草地上摆开架势,打了他三十军杖,这打军杖也是有学问的,有的皮开肉绽,却过几天就好了,有的看似外伤不重,实则内里淤青,更为痛痒难耐。这些羽林卫打王孙胜用的就是后一种法子,然而王孙胜整个过程里却一言不发。打到一半,伍林本以为他是痛得晕过去了,凑近想用冷水泼醒,孰料王孙胜却双目赤红,死死瞪着新郑城的方向,模样骇人,连羽林卫们也不由放慢了手上动作,为之心悸……
就这么熬到结束,等三十棍打完后,王孙胜又被抬进大帐。但他左右一推,甩开了羽林侍卫的搀扶,坚持用自己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下身一步步缓缓膝行进去,以至于地面上全是血点,整个人像极了一只坠落人间,被拔了羽毛的落魄凤凰。
如此惨烈,帐内众人不由变了颜色,子夏有些不忍,便问道:“王孙,汝弃军疾行至此,究竟有什么要紧话对上卿说?”
王孙胜对着从始至终一直波澜不惊的赵无恤三拜稽首,大声说道:“上卿,臣胜固然有罪,然郑国不可不灭!”
无恤终于肯正面看他一眼了,示意王孙胜道:“说下去。”
……
“其一,郑地雄峙中原,控御险要,乃南北之冲要,上古之时,夏商于此分雄,近世以来,晋楚于此争霸;此地北限大河,鲁无溃溢之患;西控虎牢,不乏山溪之阻;南通蔡、邓,实包淮、汉之防,东临曹、宋,上卿欲与齐吴争长,必先得郑!外加此地土田沃衍,商贾通行,人民殷富,足称地利。上卿若能得此处,其利不亚于得到河东大郡!”
这是赵无恤听过对郑国地理形势最为精妙的总结。
“其二,郑国或服于楚,或服于晋,前后反复二三十次之多!今日请平,明日血口未干却又撕毁盟誓,如此反复无常之辈,不足为信!若上卿明年与吴、齐征战于宋鲁,郑国乘机起兵再反,新郑距离河内,不过两百里之遥,到时候必为赵氏大患!如今郑国兵卒死伤近半,国内空虚,人心惶惶,正是灭郑的大好时机啊!”
这一段也是把郑国人的秉性分析得十分到位。
王孙胜殷切地看着赵无恤,期盼着他一句首肯,自己就再度请缨,发兵杀入城去。等拿下城池后,便屠尽郑国公族、七穆,若是可以,甚至要把他们的宗庙也付之一炬,彻底毁灭郑人的历史,如此才能消心头之恨。
于情于理,王孙胜都觉得自己的理由毫无破绽,他希望赵无恤能够被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