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到晨间才渐歇。
雨后的畏山,空气清新的就像刚出笼的包子,蒸腾散发着好闻的香气,隐在山间绿林中朵朵梨花愈发娇嫩素洁,守在小镇外的凉亭,杂乱铺陈的亭顶茅草因为了积存了太多雨水变得更加厚重一些,至少看起来不再如以往般轻挑浮躁,仿佛只要一阵稍大些的山风吹拂而过,便会随风飞起,只给凉亭留下一个干秃秃的亭顶。
小院简陋土墙边那几朵桃花还是没被雨水打落,既没有被雨水洗礼更新鲜一些,也没有被风吹雨打后变得更加枯蔫一点,依旧半死不活的挂在枝头,看着墙外的青石路板沉默不语。
一夜睡得并不安宁的徐自安如往常一样,在鸡鸣之后起床,没有像以往般先收拾床上铺盖,清洗污垢,而是静静坐在门口上看着院内院外的桃花和风景。
明亮朴刀在木桩上斜斜指天,利刃上的鲜血被雨水冲刷以后干净了许多,他看了眼朴刀,却不愿拿起它,甚至不愿靠近它。
事实上,不只是这把明亮朴刀,还有那本一向会系挂在腰间的古朴旧书,徐自安此时都不愿触碰,甚至连那颗已经成了自己另一个心脏的黑色幽石,都不愿想起来。
因为这些他无法理解的事物,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趋使那些大人物们来寻找沈离的原因。
沈离昨晚走之前又给了他一颗青色丹丸,不知是那些丹丸起了作用,还是徐自安体内如新生的脏腑间有了些不为人知的奇异变化,昨天还作痛的肺叶如今已经轻了许多,徐自安隐隐能感觉到,被长枪撕裂的肺叶甚至有了愈合完好的迹象。
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徐自安隔着衣服感受着这颗莫名到来的心脏,这颗心脏跳动的异常澎湃。
显得非常强壮。
每一次跳动里,都仿佛有无限的生命力喷涌而出。
徐自安感受着心间澎湃生机,有些失神,昨夜沈离那番话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震撼,因为有许多事情他其实心中早已隐隐猜到,只是缺少一个迟到了很长时间的确认而已。
十多年中,他曾在晨间林中山上柴房战斗中不停练刀,同样也在读书假寐苦思亭下不停冥想,然苦思冥想都始终不得其解,围绕心识上的哪层迷雾,一直是羁绊他在修行道路上最大的门槛。
他曾对此产生过疑惑,在山南道院中翻阅了许多书籍资料,也请教过一些道院中的讲修导师,得到的结论无一不是这层迷雾非常奇怪,在整个修行史中都从未有过,比他天生没有心府还要蹊跷。
无法踏足大道的俗世凡人数不数胜,究其原因也各不相同,修行是长生天赐予天下幸运儿的礼物,但总有无数运气不好的人,没有接受这个礼物的资本。
心内没有玄府,体内没有幽脉,又或者玄府幽脉之类残缺破损,这些情况虽然特殊了一些,但在过往的记载中却有过很多先例。
但,如徐自安这样明明有,却被不知名的事物遮盖,就显得很异常,长生天虽然喜欢与世人开玩笑,但绝对不会开如此乏味的玩笑。
既然不是天生而致,那便只能是人力所为,那时他已经猜出可能是有人故意遮住了他的识窍,不过当时徐自安以为只是沈离给他遮住了而已,为了防止他若真打开识窍踏入大道后不懂节制,不断引真元入体,最后因为没有心府容纳发生走火入魔惨剧。
但昨晚沈离所说,遮住他心识的另有其人,而且那人这么做,似乎还另有隐情,又或者说另有图谋。
另有隐情,那人到底想要隐藏什么?另有图谋?那人又到底图谋着什么?
像自己这样一个天赋并不如何出众,天资也并不太过聪颖,哪怕就是容貌也并不如何英俊风流的山间少年,到底有什么指的那人花如此大手笔和心思,来做这么费力不得好的事?
这让徐自安不自觉的想起曾在泊城酒楼中,听说书先生们说的那些充满了离奇的故事。
他很喜欢说书先生口中很好听的语调,也很喜欢故事里那些惊险紧张的情节经历,但并不他也希望自己也成为那些离奇故事里的主角。
“好吧,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住成为故事主角的新鲜和冲动,尤其是像我这样正处在向往鲜衣怒马的憧憬年龄,必须承认,在某些寂寞夜深时,我心里偶尔会向往一下如果我是那些故事里的人会怎么样之类的古怪念头,但这不是沈离一直不回家的理由啊”
徐自安自言自语的发泄了一通,抬头看了看渐以升暖的初阳,用力踮起脚尖,透过低矮的土墙看了眼外面已经有了行人过往声的青石街道。
沈离昨晚不知何时出的门,没发出任何声响,所以徐自安想阻拦沈离出门都没找到机会。
还是一夜没归。
按照惯例,此时才晨间,连半晌都算不上,沈离不回家也实属正常,但不知为何,徐自安那颗还未相熟的新心脏,总是会他发出一种不安的预兆。
回想着沈离昨晚走前话里带着的叮嘱交咐意味,少年更加焦灼,起身在院中来回踌躇片刻,紧张情绪不仅未消,反而更浓了些。
烦躁茫然起身,徐自安躺到还有雨水湿意的躺椅上,经雨水浸泡老旧躺椅更加腐朽,发出的声音也不是以往悠长好听的吱呀声,而是沉闷短促的急促声。
这道声音让徐自安心头一阵抑闷,险些喘不过来气。
徐自安回头看着躺椅,突然有种想把这张躺椅拆成一堆废柴的冲动,这种可以被称之为暴躁的情绪,以往很少会出现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