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想通这个道理后,宁青鱼反而笑了笑。
笑意当然极淡,不过嘴角轻抿的一瞬间,很快就尽数敛收,算上这次笑,宁青鱼已经笑过俩次,笑可以代表很多情绪,放在此时只有一种可能,对于这场残局,便是淡漠无谓如他,也真的下进了心里。
他突然想起曾在千山下某个小镇里见过的一幕,那是一间嘈杂简陋的赌场,赌资不大,都是些散碎银两,赌徒们是些寻常山夫与老汉,他去看这些和体验世间百态无关,只是很好奇为何人们能对几颗筛子几两银钱狂热到疯魔的程度,看了片刻他觉得这件事很无趣,直到看见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那赌徒已经输光了一切,最后的赌资是自己的一双手,宁青鱼本以为赢家不会下注,因为那只手与赢家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没想到赢家竟然应许了这个要求。
是赢家的大度,以为自己还能在赢下一场让对方输的心服口服,还是同样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拿一只与自己毫无用处的手来赔上自己已经到手的胜果?
宁青鱼没有看赌徒最后以悍勇赢回了自己所有东西,还是失去一只手从此轮为残废,因为他不认为这些事情是有意义的,就像现在,他同样认为这场赌局没有任何必要。
摘下一颗棋子,随意落下,落下的位置很正,就在纵横中心,和要走的棋路一样中规中矩。
他不打算随对方的念头,在寒池下那条青鱼被亲手杀死后,宁青鱼已经很清楚,人力终究不能胜天。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你以骄傲与尊严赌我入局,殊不知尊严从来不是别人给的,骄傲也和赌局无关。
胜利,就是所有的骄傲与尊严。
………………
剩下的残局波澜不惊,何安下取子入棋,宁青鱼拈云随意,最后俩颗黑棋没有什么值得思考和犹豫,很快就被落完,最后一子落下后,宁清鱼从空中在摘下一颗崭新如新裳的洁白棋子,静静的看着何安下。
他在等,等残局结束,等赌局胜利,等那所谓的第三颗棋子与人心。
何安下低眉,目光里没有赌徒的狂热,没有败者的失落,更没有怅然唏嘘谓叹感慨,他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是啊,客栈的账簿繁琐,算起来也很累,终究抵不过人心算的累。
他喜欢算账,真的不怎么喜欢算人心。
因为人心是用来算计的,而不是用来计算的。
算计和计算,是俩个概念。
很久后,何安下没有拿出第三颗棋子。
风过云镜,云絮渐渐趋之平静,整场无论算计还是计算都几近巅峰的四劫残局似乎要伴随何安下这句话而走向结局,风起,云不涌,青松摇晃,浅草哈腰,发出的声音很细碎,一点也不似方才般青翠喜人。
宁青鱼抬眉,这位千山宗神子眉眸间倒是有些怅然,是啊,后庙里的云总是很飘渺,他观云数年依旧没有看清到底有几朵,并不是他没有能力算清,只是觉得那些事情很无趣,远没有今日这场棋局有趣。
或者说,远没有对弈的人有趣。
他不知道对方来自那里,出自何方,有何目的又有何来历,只知道对方让他一向漠然冷寂甚至无欲无情的道心起了一道名叫争胜的涟绮,他一直都在云霄之端,身旁从没有同龄修者能跟上他的脚步或背影,大离那只朱雀或许可以,但她和他一样,都是天命眷顾的人,根本没有比的意义,如今终于碰到了一位能在算字决上真正动念的对手,确实不易。
棋逢对手,难道说的就是这种情绪?
他深深看了一眼何安下,然后站起,试袍间的云絮彻底不在,棋子也不在。
“你输了。”
“并没有输在计算,而是输在算计。”
何安下没有抬眉,继续看着棋盘,映在清澈平和眸里的棋子与棋线不断融合变化,最后化成了一朵小花。
小花残破,朵瓣处能清晰看见齐齐的切口,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斩过,一旁的徐自安看见了这朵小花,突然感觉很熟悉,片刻后想起,方才他曾以风为刀以意为念斩断过一朵花,那花………就是这花。
何安下看着小花许久,直到终于看见了想要的那一抹黑,然后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
“或许我没输”
“至少没有输在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