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镇的初夏有山荫蔽凉,满山清树送来满山清凉,不到处暑不知夏至,除了扰人雨水多了些,林间知了鸣的聒噪了些,其他都挺好。
京都无山,城外倒是有片片郁葱密林,可晴空阳光盛灿,少了山峦遮挡,雨水说来就来,短短几日,大雨就将都城的紫菊芭蕉小杜鹃洗了数遍,打下了数瓣。
都城某道偏僻深幽的小巷内,一道青砖垒起的青墙遮住巷口还算凉爽的风和巷尾时不时飘过的淡淡香味。
香味很淡,却很丰沛,丁香的芬芳,紫菊的清雅,杜鹃的馥郁,兰草的幽幽,似有百花在其中。
徒闻花香不见花色,就像遥闻酒香不知酒肆何处一样馋人,这种欲掩还羞玉面半遮的撩拨勾心感很能激起赏幽雅士与寻香过客的好奇心,京都城里没有新鲜事,不存在无人涉足的小巷,按理说,这座青砖遮掩下的花香小院应该早被雅士与香客们发现,事实上,自那比百花更美丽的女子搬来后,这座小花院就一直保持着最静谧的环境。
小巷深深,各种花味被风儿一吹会散成清清爽爽的干净,尘间过客闻见后至多只会觉得有些心旷神怡,根本寻不出任何花香的痕迹,再加上这条小巷就在临离狱最近的位置,人们不愿太过靠近,生怕惹来一身血腥味。
离狱是王朝规模最大一所牢狱,里面关押的皆是穷凶恶极的罪徒和身份尊贵的官员,当然,与之同等是残忍至极的刑法怎么也挥不散的浓郁血腥。
清夜司的本院在愧树小院,那是几位大夜瑜与遮月监才能踏入的地方,平常时候,大多数夜幕郎都在离狱中工作。
反正每日的工作就是抽那些罪犯的皮肉撬那些官员的嘴,直接把办公地方放在离狱里,可以剩去不少路途上的繁琐。
紧临血海又被风吹开的花香,这座青砖小院于是成了都城内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特殊,在于无人知晓。
也可能有人知晓,但无人敢扰。
……………
徐自安缓缓醒来,扑面而来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花香。
沁人心扉,心悦神怡。
心悦与心扉重点在于心,想起心,徐自安脑中自然映出云盘中的最后一幕,廖平狞笑伸手准备毁掉自己的心府,指间撕开胸膛血肉的剧痛感与当初蒲城里被长枪刺入时的麻痒感完全不同,对比了下,少年觉得还是被长枪刺入的感觉更舒适感受些。
微微一愣,徐自安嘴角苦涩拉扯了几下。
对比这种破事干嘛?论手撕胸膛与枪入胸膛的区别性?苦中作乐也不能这般糟蹋自己……
把这种恶俗味十足的念头抛到遥远世界另头,徐自安抬眉洒了眼四周,想确定自己的处境。
房屋内布置素雅简单,靠墙的书架雕刻着繁复另有意味的花纹,纹脉里看不出灰尘积存的痕迹,房主主人应该是为极为干净的体面人,不然不会将这种细微之处擦拭的如此洁净,书架上横置或斜立着数本年岁老旧的书,看不出是道藏还是寻常本籍,枕间数朵细线绣出的暗花,临窗畔的桌上则育养着几朵含苞待放的明花,花旁有绣针,绣针下还有一副未完场的绣画。
应该是鸳鸯,更像是海棠。
徐自安努力将心神从枕边香味中收回,眉梢微抬,便从镂空窗户间看见了花从中的海棠姑娘。
那姑娘肩膀微斜,秀发没有束绑,丝丝缕缕垂在肩头,如锦秀娟柔美曼丽,持修剪的手儿细嫩精巧,并未如以往般身着粗糙麻袍,而是穿着一件清淡含雅的素衣,素衣惊风,少女惊鸿,小剪下许多断枝残叶,应该已经被修剪了很久。
也被修剪的很用心。
徐自安眼瞳停留在那些花海上,停留在花枝间,最后停留在那姑娘的淡雅素衣上。
发丝如瀑,他很喜欢。
姑娘似画,他也很喜欢。
这种喜欢无关情爱,只是一种对精致事物最痴迷的欣赏,对美丽事物最沉溺的怜惜。
虽然那姑娘绝世独立从来不需要世人怜惜。
于是他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把余唯把那枝裁了许久的海棠彻底修剪美才停下目光。
“醒了?”余唯知道徐自安已经醒来,一直隔着窗栏看着她,不过她没有在意,头也没有回,声音从发瀑间从花丛中传来,带着一抹幽香。
“嗯。”徐自安倒是被这句突兀响起的问语惊了一下,不过他没有什么心思被识破的尴尬和窘迫,对方不是那种会在意世俗眼光的人,他的目光同样也很干净没有包含任何多余的感情。
花院中无其他侍人,昏迷这几日应该一直都是对方亲自照顾自己,徐自安试图坐起身来表示下感激,挣扎几次才发现浑身除了胸口,那都疼痛无比根本动不了身。
不知是被余唯惊了心神,还是空气中的香味实在太好闻,所以徐自安一时有些恍惚忘了自己现在最疼的地方应该是胸口,而不是其他地方。
秋风萧瑟在他身体留下无数道伤口,血红肉翻骨白看似严重其实都能随时间慢慢治愈,胸口是被廖平生生撕开,那只手穿过膛肉胸骨触及心脏的剧痛感他至今还异常清晰,可如今看来,秋刀彻骨的确存在,那幕血腥恐怖的画面更像是一场幻觉。
想起什么,徐自安用仅能活动的头部带动眼瞳向下望去,发现胸膛处果然十分完整,一点伤疤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