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非议的事还少了吗?姜师傅的事三日之后自然会有定论……”隆熙帝咽下口中饭粒,夹了一块鸭脯到皇后碗中,“梓容你只管养好自己身子,不要让这些俗事扰了你的心情。”
抓周仪式皇帝定在广和殿举办。这是很不同寻常的,只因广和殿乃是选立储君以及天子举行登基典礼的主殿,而更不寻常的是皇帝还下旨命文武百官那一天同去观礼。
自打这道旨意下来,众臣算是看出些苗头,无不在心里揣测:皇上莫不是要立四皇子为太子?可姜元峥的案子还未了结,虽说大家都觉得他老人家是被人诬陷,蒙冤在身,可人证物证都有,皇上拖了这么久不结案,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说一直荣宠至极的皇贵妃已遭冷落,形同打入冷宫,而今皇上又要在广和殿给皇贵妃的一双儿女办抓周,这实在是让人摸不透啊摸不透!
旨意传到了后宫之中,辰妃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就将广和殿和立太子联系到了一起,当即夹着三分怒火七分惶惑直奔慈穆宫而去。
“姐姐,不能让皇上这么做!太子之位非轩放莫属,姜葵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和轩放争……”
“铭夏!”皇后低喝道:“这话岂能乱说!太子乃一国之储君,关系重大,岂是说立就立的?”
辰妃急的不得了,“姐姐,等立轩放为太子的诏书昭告天下就什么都晚了!你可得为轩放打算啊!”
“皇上若执意要立轩放为太子,那任何人去说都无用。”皇后微微阖上的眼帘不露任何情绪,“更何况太祖打下江山后便吸取前朝教训,特意立了一条规矩,大易储君立贤不立长。”
辰妃急道:“轩放才多大,谁知道他将来是愚是贤……”
“轩放太过文弱,原先皇上似是更着意于轩怀,不过现在皇上的心思可全放在轩放和柔嘉身上了。”
“轩怀?那个贱妇生的孩子也配!”辰妃恨恨道,“姐姐说的不错,皇上疼轩放和柔嘉简直疼的没边了,先前三位皇子,我就从没见过皇上抱过谁,自打轩放和柔嘉出生,姐姐也不是没见过他抱着孩子的慈父模样,而今竟然要在广和殿为他们行抓周礼……广和殿是什么地方?姐姐,你不能再不作声了,为了轩放你也得去找皇上问个明白啊!”
“铭夏你好糊涂,立太子是国事,我若问一句便是干政,后宫干政是大忌,况且皇上并未明说要立轩放为太子,就算要问,要质疑,要反对,也该是那帮臣子们的事,你我都干涉不得。”
“可是总不能真让皇上封了轩放为太子啊!那轩放怎么办?轩放身子弱不是他的错,归根究底还不是皇上造成的!”说起这个,辰妃就心痛,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年的大雪,那风雪中梓容姐姐的哀号,那一出生就被冻的青紫的小脸……
“好了,铭夏,不要总将这些旧事挂在口上。”皇后瞥了辰妃一眼,沉吟道,“毕竟皇上还没明言要立谁为太子不是吗?虽说抓周礼定在广和殿,可依我看皇上此举是另有意图,静观其变即可。”
“小姐,小姐快醒醒,该起身了。”水红着急的唤着显然还在沉睡的葵,昨日皇帝派人传来口谕,命小姐巳时前要携四皇子和长公主到达广和殿,偏偏小姐今日睡的沉,进来看了几次都未见醒,这才不得不叫醒她。
“什么时辰了?”葵睡意尚浓的问了声,昨夜失眠,也不知何时才睡着,怎么感觉好像才刚一闭眼,水红就来叫了。
“已经辰时一刻了,您忘了皇上口谕是让您巳时前带四皇子和长公主去广和殿吗?”水红扶着葵起身,“小姐,赶紧让奴婢们服侍您梳洗更衣,不然可就要迟了!”
葵几乎是被拖着下了地,按在梳妆台前坐下。
“小姐昨夜又睡晚了,眼眶都是青的……”茉儿细心的给葵上妆掩去脸上的憔悴,水红则利落的绾发,锦华手捧着一袭正红曳地长裙在旁候着。
“茉儿,你画的这么浓妆艳抹的做什么。”葵挡住茉儿的手,自己拿帕子擦掉刚抹上的胭脂,转眼看见锦华准备好的衣裳,又蹙眉道:“怎么拿了这件,又不是给我做寿,去换件素一点的来。”
锦华无法,待要劝两句又想到时间紧迫,只得速速另拿了件暗红色的来,口中解释道:“娘娘,今日不同往日,穿的太素净反倒容易惹人闲话。”
葵想想也是,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时准备妥当,便让乳娘们抱着轩放和柔嘉一起上了停在院外的车。
葵掀起半片窗帘向外望去,天晴日朗,阳光明媚,随风吹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层层叠叠的果缚着,压抑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自打抓周礼定在广和殿的旨意下来,她就更拿捏不准皇帝是什么意思了,广和殿是什么地方她心知肚明,那是诏立太子与天子登基的地方啊!
任皇帝再疼爱轩放和柔嘉也绝不至于要在那里为他们行抓周礼,况且照之前的约定,孩子们的生辰一过,就要为爹爹定案,虽说这几日身边的人都费劲心思让她放宽心,一致认为皇帝是在与她制气,之后一定会还爹爹清白,可她们哪里知道这所谓诬陷是确有其事呢!
她也曾期望着皇帝能遵守最初给她的承诺,能放过年迈的爹爹……可是事到临头她哪里还敢再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呢?也许是他心里总归还有些愧疚,这才将抓周礼定在广和殿,如此既向众臣和后妃们表明他对轩放和柔嘉的重视程度也给她最后一丝安慰吧!
广和殿伫立在湛蓝的天空下,金色琉璃瓦反射着耀目的光,从东到西有一条长脊,前后各有斜行垂脊两条,构成五脊四坡的屋面,檐角各有十瑞兽,殿前三层砌起白玉石栏的基台,远远望去,集庄严、肃穆、雄伟、大气磅礴与富丽堂皇于一体,一砖一瓦都充满了王权的象征,浸透着“家天下”的意味。
“皇贵妃娘娘到――”
车停了下来,锦华打起了车帘,就见顾德福喘着粗气跑上前来先请了安,而后急急说道:“娘娘可算是来了,快请携四皇子和长公主入殿吧!文武大臣早已到齐,皇上也已上殿了,因还不见娘娘,正让奴才去瞧瞧呢!”
一行人走上白玉阶梯,顾德福又道:“不过奴才说了,听说四皇子昨夜半夜吵闹,扰的娘娘难以安睡,恐早晨难起,奴才察言观色,皇上听了也并无怪罪您的意思。”
葵倒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多谢公公了。”转眼瞧见轩放瞪大了眼睛望着顾德福,不高兴的嘟着小嘴,一副好似十分不满的样子。
葵心里好不惊奇,难道这孩子竟已能听懂顾公公的话,不高兴被人拿来当托词?要不怎么好好的就变了脸色?可他还是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听得懂这些话呢……
也许是头一次坐车不大习惯才不高兴的吧!
葵伸手帮轩放理了理衣摆,笑道:“轩放最乖,今天可是你和皇姐的大日子,不可以不高兴,你瞧皇姐……”
“母妃,抱――”柔嘉在乳娘怀里不安分的扭着,朝葵伸着小胳膊。
“抱抱……娘――”轩放可记得,第一次就是喊了娘才被抱着,之后想要让娘抱,只要他一喊娘就能如愿,这时见皇姐嚷着要抱,他生怕被冷落,也就吵嚷起来。
葵无法,只得故意板起脸道,“昨日母妃怎么教你们的?”
两孩子立时不敢再闹,乖乖的任乳娘抱着进了侧殿,顾德福拦下葵,低声道:“娘娘请入主殿。”
葵奇道:“这是为何?”广和殿岂是后宫妃子能入的地方!
“这是皇上的意思,娘娘快随奴才来吧!”
葵只得跟着顾德福踏入那皇权之地,满目的金色辉煌,九根盘龙金柱围绕在那高高在上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周围,一殿的文武大臣肃立的高堂之下,寂静的不闻一声,这哪里像是在为皇子公主抓周,倒像是正正经经的上朝。
葵目不斜视,一步步走近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不曾抬头,不曾仰望。
礼毕,隆熙帝一声低沉的“赐座”,像是憋着气。
谢恩,落座,无视投注在她身上的那些疑惑、揣测、探究亦或责难的目光,葵正襟危坐,却面带微笑,眼中一片大气坦荡。
众臣行礼,祝贺词,一时礼毕,众臣散开两边,数名太监在殿中青玉地砖上铺了一层十尺见方的大红金绣毯子,等他们按序摆好了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等各色物件,礼官高唱“抓周礼启――请四皇子上殿――”
“慢着!顾德福――”皇帝突然开口,礼官和众臣都不明就里的等着皇帝下一步指示,却见顾德福踏着阶梯上了龙座高台,在皇帝的示意下,打开了盛放传国玉玺的玉锦盒子,恭谨的取出,双手捧着行至殿中,稳稳将传国玉玺摆在了红毯的最上位。
殿内,鸦雀无声。
顾德福向礼官使了个眼色,礼官猛然回神,又高喊了一声“请四皇子上殿――”
乳娘抱着轩放从侧殿进来,大殿内肃静的气氛让她有些战战兢兢,轩放倒向没事人一样,丝毫不在乎文武百官通通凝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呵呵一声轻笑,倒将周遭凝重的气氛化解开几分。
乳娘低头迈着碎步走向殿中红毯,将抱在怀里的四皇子放在红毯正中,便躬身退下。
“轩放,只准取你最喜爱的一样物件。”隆熙帝眼角含笑的望着毯上稚儿,眼神中有着掩不住的慈爱展露。
轩放旁若无人的坐在红毯上,随手拿起了挨的最近的胭脂盒子,葵冷眼旁观,就见大臣中有些人露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轩放闻了闻胭脂盒皱皱鼻子就丢开了,而后东张西望起来,突然咯咯一笑,朝传国玉玺一方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