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儿红着眼刚要说话,被水红一拉,抢着说道:“小姐,家里人说老爷走的很安详……”言罢暗瞪茉儿一眼,茉儿抿了抿嘴便退了开去。
其实,老爷临走之际口中还念着小姐的名,家里人忙派人入宫送信,哪知途中却不慎被一辆马车撞上,耽误了时辰,老爷终是没等到见小姐最后一面就去了,是带着遗憾离世的,但这事绝不可让小姐知晓,否则岂不是徒增伤心。
葵想哭,可眼中却干涩的厉害,从兄长们横死,到一双儿女失踪,再到如今老父故去,打击接踵而至,每日每夜都是煎熬,她已是承受不住,最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恍恍惚惚睁开眼,屋里已掌灯。
昏黄的灯火柔和了皇帝的面庞,温温润润,眼中沁着心疼与怜惜,“葵葵,你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葵点点头,就这他的搀扶起身,“我想回去为爹守丧,你……”这个要求是不合大易礼法的,所以她说的有些迟疑。
却不想他倒答的干脆,“也好,我随你一起回去一趟,吊唁姜师傅。”
葵一愣,随即摇头拒绝,皇帝亲往吊唁,岂不又要惹人非议,她不想父亲就连死后还要不得安生。
隆熙帝紧了紧眉心,看她哀戚满面也不好强求,只得说道:“那你多带些人回去,就算多待些时日也无妨,切不可伤心过度,姜师傅地下有知也必不忍见你如此。”
葵一一应了,下床之际轻声问:“还是没有轩放和柔嘉的消息?”
隆熙帝摇头,脸色微黯不语,内心的自责已让他不知该说什么,是他低估了藩王的势力,以致轩放柔嘉如今身陷险境,数日来暗中追寻未果他也是心焦如焚,可每当面对葵葵期盼的眼神,他只能说着安慰的话,可随着时日越久,这些宽慰之语也就越发显得软弱无力……
但,却不能允许自己在她面前流露一丝一毫的焦躁,这只会让葵葵更为不安!
“你放心,他们猖獗不了多久!以为将我最心爱的孩子握在掌中就能要挟与我?呵……我会让他们悔不当初!”微眯的眼眸射出一道寒光,挺立的颀长身躯犹如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锐意逼人。
放心?这样的他如何能让她放心?虽未明说,可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必要的时候他不会再顾忌孩子们……不――
“葵葵,你怎么了?”他说了什么以至她惊恐如斯?
“廷威……”她双手紧握着他的臂膀,几乎是在哀求,“我要你保证……”
“保证什么?”隆熙帝自然拥住她,感觉她在发抖,“葵葵,你这是怎么了?”
“我要你保证一定会让孩子们平平安安、毫发无伤的回到我身边,否则……”否则她怕自己会活不下去,怕自己会恨他,却又更怕自己对他恨不起来……
也许,是她太自私、太贪心,做下了瞒天过海之事,既想保有轩止的血脉,而后又想得到他的爱……可孩子有什么错?他们是无辜的啊!如果上天要降下责罚,为何不让她来承受,为何要让孩子们遭受此难……
“这是当然!”隆熙帝越发不解她为何会如此,那样的惊惶不安、伤心欲绝,完全失了常态。“葵葵,你在怕什么?那帮人平日安逸惯了,只是享乐,大半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没那个胆子真伤了我最疼爱的孩子。”
葵似乎冷静了一些,埋在他怀中含糊道:“总有些人是不怕死的。”
“不错,是有那么几个。”他无声的弯起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既然不怕死那就不必再活在这世上了。”
“我只愿我的孩子平安。”水眸满含冷意,要是以前她还要劝他手下留情,毕竟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叔侄,此时她却再无一句劝解之语,既然他们不仁在先,她又何必去管他们的死活!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因姜元峥弥留之际遗言身后之事一切从简,所以他的丧事姜府并未大办,朝廷下谥号忠国公,葵欣慰,一个“忠”字足慰老父地下亡灵,父亲一生历经三朝,兢兢业业,一心为国,虽有错失,却从不违“忠心”二字,只是他忠的并非君,而是国。
这日,姜疏朗下朝回来,就一脸急色的询问葵人在何处,下人忙答:“娘娘在老爷的书房里。”
姜疏朗顾不上更衣,匆匆朝书房跑去。
葵静静的站在书案前,桌上摆设一如父亲在世之时,笔墨纸砚摆放的一丝不苟,她不由想起幼时,父亲常把哥哥们叫来谆谆教导,她也跟着听了许多,当时不甚明白,此时回忆却是清晰如昨。
“戒贪,贪则无品;戒骄,骄则无知;戒惰,惰则无进。”
“在官唯明,理事唯平;处世唯清,待人唯诚。”
“官为轻,民为重;权为轻,责为重;名为轻,德为重;利为轻,义为重。”
“位不必尊显,期于无负国家;功无须丰伟,要在全意为民;才毋望八斗,重乎勤勉力行;德勿求皆碑,惟有不懈修身。”
“知取舍,求同存异,志可行也;知明暗,弃恶扬善,品可标也;知偏正,秉公废私,名可昭也;知清浊,拒腐守德,心可安也……”
一字一句念着,葵渐渐哽咽,“爹,为何不等见女儿最后一面……”
忽而听到外面大哥的声音,忙擦了擦眼泪,朝房门走去。
“水红,娘娘可在里面?”姜疏朗跑的气喘吁吁,额上见汗。
水红诧异,“小姐在里面,大爷找小姐是有什么急事吗?”
葵打开书房的门,“大哥……”
姜疏朗忙垂下头来,屈膝就要跪,葵无奈上前搀扶,“早说过又不是在宫里,大哥何必还每每如此大礼,是存心让小妹心里不好受吗?”
姜疏朗唉了一声,“娘娘还是赶紧回宫劝劝皇上……”
“发生了什么事?”葵神色微变,这些日子她人虽不在宫中,可也时刻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果不其然,半个月前诸王以“扶正统、废伪君”为由反了,集兵二十万,复宣启年号,并以宣启帝之名诏告天下……
“今日朝上,皇上说要御驾亲征,臣子们劝告无用……兹事体大,请娘娘劝皇上三思。”
“大哥好糊涂,”葵蹙眉道,“太祖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大哥难道忘了?况且既然是圣意已决,又岂是小妹能够左右的,再者皇上并非莽夫,早年间也曾多次亲率赤甲军力克虞达,可算是身经百战,既是决定亲征必是有成竹在胸,大哥又不是武官,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出差错也就是了,这些事该让武官去操心,大哥何必去?这个浑水。”
话说的有些重,只因葵觉得大哥实在太过老实仁厚,这事说不定就是有人存心下的一个套,大哥偏还毫无察觉,当了这些年的官,也狠栽过跟头,大哥怎么还是这般老实?可惜二哥、三哥都不在了,不然的话……
姜疏朗脸涨的发红,神情激动,“娘娘此言差矣!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而今藩王乱国,臣恨不能披甲上阵,为国尽忠,纵然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亦无憾,不想娘娘却说出此番言论,简直是……”是什么到底没敢说出来,葵也知必不是什么好听的,无奈的摇摇头,大哥真是个读腐了书的,不能与他计较,依他较真的性子,怕是有当场翻脸的可能。
“……为官者若都如娘娘所言,若在太平年月也就罢了,今日时局,国将不国……”
“大哥说的是……”葵见大哥越说越是激动,余光瞥见悦儿从月洞门探出半个小脑袋又缩了回去,忙截住大哥话尾,“小妹知错,大哥别动气。”转而朝月洞门方向唤道,“悦儿别在那儿猫着了,快过来帮你爹顺顺气。”
“爹爹才没有生姑姑的气呢!爹爹,是不是啊?”悦儿小跑着过来,精致的小脸上漾着乖巧的笑,轻盈的身姿已有了些少女的柔婉动人。
“这还用问?你爹爹从小最疼我,只可惜后来有了你这个小鬼灵精――”葵状似不甘的捏了捏悦儿的耳朵,“他就最疼你了,以前几时这么大声和我说过话。”
悦儿躲着姑姑的手,咯咯直笑,一边好奇的问:“爹爹和姑姑说什么了?”
“你爹他嫌我在家住的太久了,要赶我走呢!”嘟着嘴,一脸的委屈,“既然如此,姑姑也只好回宫去了。”
“啊?爹爹怎么可以这样!”悦儿责怪的瞪着他爹,拉着姑姑的手,娇声道,“姑姑别听爹爹的,等皇姑父派人来催再回宫也不迟嘛!”
“还是悦儿对姑姑好!”葵笑着揉了揉悦儿的发,“不过出宫这么些天,姑姑也该回去了。”
“那姑姑带上悦儿可好?”悦儿挺懂事,弟弟妹妹失踪至今尚无消息,再加上爷爷去世,姑姑心里肯定是担忧难过的不得了,自己应该多陪着姑姑的。
姜疏朗在旁点头道,“娘娘若要回宫不妨就带着悦儿去,悦儿要乖,不要吵的姑姑不得安宁……”
“爹爹,姑姑最喜欢我了,才不会嫌我吵闹!”悦儿不依的嘟起小嘴撒娇道,“姑姑,姑姑,就带我一起回宫嘛!我一定会乖乖的!”
“为什么悦儿这么想和姑姑回宫呢?”葵笑眯眯望着悦儿红润的小脸,“告诉姑姑,前两日的飞鸽又送来谁的信了?是轩放、轩怀还是轩朗?”
几个孩子用飞鸽书来信往的有好一段日子了,悦儿还将那些孩子写来的信给她看过,其中轩放的最多,不乏童言童语,譬如什么“今早起迟了,误了早课被师傅责骂一顿。”、“昨儿的点心脆仁莲子酥很好吃,想给你也尝尝。”、“昨晚的云霞你看见了吗?”、“轩朗的画越来越出彩了,常常被母妃夸赞,下次你来,我让他给你画一幅。”、“下雪了,宫里处处腊梅飘香,红梅白雪愿与你共赏。”
虽然多是些日常琐事,居然也有几首不错的诗词,轩放身子骨虽孱弱,性格也不甚刚强,但于诗文方面还是很有才情的,只可惜这孩子的这点长处根本入不了皇上的眼,就如同轩朗的书画亦是如此,在他心里始终是重武轻文的,相比之下轩怀倒是更得他的心。
“姑姑――”悦儿扭捏的红了脸,露出几分小女儿娇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