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熏炉撤走后,内侍又问:
“陛下,离上朝时间还早,陛下是要还歇一会,还是命人准备梳洗?”
“准备梳洗吧。”他已无心睡眠。
“是,陛下。”
今天的早朝下得有点晚,回到宣室,还有一大堆谏书等着刘彘批阅。期间,有内侍来报,韩嫣觐见。刘彘一怔,该来的始终会来。在上早朝时,他就留意到韩嫣炽热的目光。
没错,他们之间是有约定,只要韩嫣能把他的事办妥,他就下旨赐婚。只是,那时他还不清楚,自己对沐葵的心意。而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了。
于是刘彘道:
“先让他等着。”
“是,陛下。”这是一个宫龄已经有一年左右的内侍,长得很机灵,个子不高,年龄也不大,约摸十三岁左右。他的腰上别着一个香囊,发出淡淡的香气,似有还无。我们暂且称呼他为香内侍吧。
二更鼓已过,刘彘还是没有召见韩嫣。原本还满心欢喜以为得偿所愿的韩嫣,现在已经变得有点忐忑。
香内侍奉上茶,恭敬地说:
“韩大人莫急,兴许过一会儿陛下忙完了,就会派人来传唤了。”
韩嫣点点头,拿起茶杯,轻啜一口。若隐若现的香气传来,他没有看到香内侍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诡异的笑容。
夜阑人静,刘彘终于把谏书逐一看完。他伸了伸懒腰,打算就寝。忽而他想到了韩嫣,嫣儿该不会还在等着吧?
“嫣儿呢?还等着吗?”
“回禀陛下,韩大人已经走了,小的见陛下还在忙,就斗胆没有及时汇报,还望陛下恕罪。”香内侍跪下,战战兢兢。
嫣儿已经走了吗?走了就好。刘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想到,该如何面对韩嫣。
“起来吧,服侍朕回寝宫。”
“是,陛下。”香内侍起身,腰间的香囊跟着晃了晃。
“那是什么?”刘彘问。
“回禀陛下,这是小的家乡特制的香囊。”
“拿给朕看下。”
“是,陛下。”香内侍解下腰间的香囊,恭敬地递给刘彘。这是一个用五色丝线缝制而成的石榴形香囊,中间镂空透气,顶端有便于悬挂的丝绦,下端系有珠宝流苏,制作甚是精致。
民间有送香囊以表情意的习俗,不知道葵儿喜不喜欢?香气传来,沁人心脾,刘彘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
“这个香囊用旧了,陛下若是喜欢,小的明日托人从乡下带几个新的来,只是需要些时日。”
“不,不用了。”刘彘想了想,觉得沐葵还是喜欢金银首饰多点。
“是,陛下。”香内侍道,“陛下今晚想在哪个殿歇息?是皇后娘娘那里吗?”
刘彘皱眉,阿娇越来越骄纵,仗着自己的母亲是窦太主,于他登基有功,现在在宫里简直无法无天。
“回甘泉宫。”
“是,陛下。”香内侍低头,掩去嘴角的诡笑。
刘彘坐在步辇上时,神情开始出现恍惚。天上的月亮似乎变成了两个,旁边的大树似乎变成了侍卫。他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一切又恢复正常。是太累了吗?
脑袋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太阳穴隐隐作痛。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吵得不行,可他又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声音。闭上眼睛,他努力去抓住,却又一溜烟地让它跑了。忽而,他听清楚了,那是沐葵的声音,甜甜地说着小彘小彘。
刘彘心醉神迷。
步辇在宫门前停下。刘彘脚下有些虚浮地进了去。他走得有些摇摇晃晃,香内侍把他扶进了寝室,然后退下。
宫女们服侍刘彘更衣,刘彘全身滚烫滚烫的。他挥了挥手,宫女们悉数退下。
沐葵的样子在眼前闪过,场景不停变换。九岁那年相遇,七年的相守,还有那个月下的,放佛重新经历一般。
今晚,一切都乱了。
“事情办妥了吗?”他左手落下黑棋子,然后右手优雅地拿起白棋子,思考着下一步该怎样布局。
他在自己和自己对弈。
“回禀少主子,虽然四方的幻术是偷学的,但是方寸的幻术即使只懂皮毛也足以应付,再加上八襄的迷幻香,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请少主子放心!”七赢道。
“嗯,”白棋子落下,“没有遇着那人?”
“没有,属下已经命人把他缠住,等他脱身时一切都木已成舟。只不过,属下担心的是潜伏在刘彘身边的精卫。”
“无妨,那等愚昧之辈,又怎能知晓方寸的奥妙之术?皇帝要寻欢,他们可以阻止吗?他们掀不起风浪。”
“是,七赢受教。”
“刘彻叫着的,是谁的名字?”
“回禀少主子,是精卫阁的执首,沐葵。”
“哦?是吗?”啪,黑棋子落下,裂成两半,“看来,我该好好会一会她。”
天还没有大亮,内侍按照往常那样进来,想服侍陛下更衣梳洗。可刚一靠近床榻,他就给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刘彘和韩嫣睡在上面,韩嫣全身还累累伤痕。
天!陛下竟然和韩大人他……内侍受惊,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发出声响,惊动了刘彘。
刘彘此时还处于迷糊状态,头痛阵阵传来,不由得皱紧眉头。头怎么这么痛?
“来人。”刘彘想传唤太医,可那内侍似乎没有听到,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他似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怎么回事?刘彘疑惑,正想询问,不经意间,原本还迷糊着的刘彘彻底清醒――他看到了躺在内侧的韩嫣。
昨晚不是梦!或者,噩梦成真!刘彘全身发冷,他昨晚到底对嫣儿做了什么?!只见韩嫣脸庞泪痕斑驳,嘴唇苍白,无半点血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血痕,竟无半点完好的皮肤,被糟蹋得简直不成样子,被褥上还有斑斑血迹。
这真的是自己做的吗?刘彘不敢相信,可指甲缝里凝固的血迹,在无声地控诉他对韩嫣的恶行。
愧疚与痛苦向刘彘袭来,他已经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韩嫣,怎样面对沐葵,怎样面对自己。
韩嫣开始慢慢醒来,全身的痛楚慢慢涌现,喉咙发出细微的声响。
刘彘一惊,慌忙用手掌遮住韩嫣的双眼。他不想让自小宠爱有加的嫣儿,看见这般丑陋的自己。
温热细润的感觉传来,韩嫣的睫毛在一下一下地颤动着,有液体自眼角两旁缓缓流出。
为什么不是梦?为什么一觉醒来,事情还是无法改变?韩嫣全身都在颤抖。
“陛、陛、陛下,是要准备上朝还是……”内侍壮着胆子问。
刘彘闭上眼睛,敛下心神,然后沉声道:
“准备上朝。”
“是、是,陛下。”内侍欲退下,刘彘忽又叫住他:
“慢,今日之事,如若透露半句,朕就将你五马分尸!”
内侍当即吓得跪在地上叩头,连连应诺绝不透露半句,请陛下饶命。
刘彘烦心地挥退内侍,然后唤来刃影。自遇见沐葵后,刃影可谓平步青云,成了刘彘在宫里的近身精卫。
“传令下去,精卫不可将此事向执首和先生透漏半句,否则阁规伺候!如若执首问起,就说韩大人和往常那样在宫里歇息,并无其他。”
“遵命!”
等到刘彘吩咐好一切,梳洗完毕,穿上朝服后,韩嫣还躺在塌上。此时他的眼泪早已经流光,呆呆地望着塌顶,眼神空洞得可怕,宛如一个破布娃娃,往日的神采飞扬全然不见了踪影。
刘彘心下一痛,但此时任何语言都是那样苍白无力。他哽咽着,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好好补偿你。”然后狠下心来掉头就走。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补偿?韩嫣苦笑。我曾经最爱最仰慕的太子哥哥,你该如何补偿我?我已经脏得,连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韩嫣一夜未归,沐葵在他的房里等了很久。手上的淡粉色发带,是送给韩嫣的礼物。发带是用上好的丝绸制成,质地柔软,手感滑溜,粉色中带着荧光,似乎会如水流转一般,煞是好看。
它的价钱不比玉簪子便宜,沐葵难得狠下心来想给韩嫣一个惊喜,没想到当她由清醒状态进入睡眠状态,再由睡眠状态进入清醒状态时,韩嫣依然不见踪影。
沐葵感到一丝不安。她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一些事情。
沐葵不能说是一个路痴,只能说未央宫实在太大。宫里的人都在忙着筹备明日的盛宴,谁都没有留意到上蹿下跳的沐葵。在一座宫殿门反反复复出现数次后,沐葵终于承认,很不幸自己再次迷路了。
电视里那些把皇宫当做自己家而出入自如的大侠们一定是假的!沐葵忍不住咒骂。
怎么办好呢?沐葵郁闷地坐在石阶上,背靠着宫殿门,仰望天上的星星。
远处传来敲更声。已然三更。
呵,就快七月七了呢,刘彘,看来我没法在踏进七月七的那一刻给你庆祝了。回想起在现代,沐葵最爱在好友生日的零点零分发短信去祝福,总觉得这样做才特别有意义。
罢了罢了,就当我们有缘无份吧,哈。沐葵起身,想打道回府,没料踩中石子,脚下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啊!痛!”沐葵皱眉,摸了摸脑袋刚才撞到的地方,肿起了一个包。“什么门,怎么那么硬?”她回头,正想好好抱怨一番,没想到居然看到门被她撞开了。
呃,真不知道是门硬还是她的头硬……
门里面,有东西在引诱着沐葵进去。她看见有个匾额,刻着个“平”字。鬼使神差地,沐葵伸出手,推开了这扇门。吱丫一声,在这个寂静的宫殿一角显得格外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