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布局,苏景琮在路上便已经牢记于心,他压低气息,小心躲开夜里巡视的守卫,溜入叶府深处。今夜前来,只不过是给那位老人打个招呼,苏景琮没想过这般容易就见到那个已经不怎么露面老人。
他在夜色的掩护下摸入一间书房。
屋内布局雅素,借着窗外透来的朦胧月光,可以瞧见书桌上搁着一幅还未写完的正楷大字。其实也不算太大,一字不过成人手掌大小而已。叶府老祖宗当初在朝为官时,最擅长写的可是那如量斗的正楷大字,以雄正见长,绝无媚气。当初不知多少人想求那位叶老一幅字,豪掷千金却不可得。须知,就连先皇与当今圣上也各自收藏着叶老几幅绝妙真迹。
苏景琮伸手轻轻抚摸那张写有五个正楷大字的宣纸,果然不出所料,手感细嫩,正是那一年只产五百刀的南越熟宣。
南越王苏景侯在他五位兄弟中排行第四,昔年没有半点要坐龙椅的念头,故此二皇子登基后,没有难为他,把物产最丰饶的南越之地分封于他。这位王爷不喜兵戈,不谙官场风云诡谲,只喜欢诗词曲乐,还创出一手精妙的瘦金体。
他为写出最好的瘦金体,专门在南越找来数十位制纸大家,试了上百种材料,才终于造出了这享誉诸国的南越熟宣,而且他早下过死命令,南越熟宣,一年只产五百刀。一百刀上贡皇帝,一百刀作为赠礼,用于人情往来,之后三百刀,才是可出售的珍宝。
叶家老祖宗的书桌上搁着十刀熟宣,看来他在南越王那边,还有不小的情分。
将纸上五个字细细读了两遍,苏景琮提起笔,抽了一张韧性上佳的熟宣,略微思索后,以他最善的行书,写了五个字作为下联。
原本那张纸上所写上联是“村寺青钟鸣”,看来写了这幅字的老人,如今心思只在山野。
苏景琮写的是“朝堂金龙生”。你不愿再理会庙堂之时,我偏要让你多想一想。
叶老是个聪明人,凭这幅字就该猜到许多东西了。虽然觉着自己对的下联匠气太重,但苏景琮仍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五个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有一股战场兵戈杀伐气,写的是真不错。他用桌上一只卧佛瓷镇纸压住墨迹未干的这幅字,按着来时的路开始返回。
当他刚越过一面高墙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队巡夜守卫的脚步声。苏景琮只好转身从廊门穿过,重新找了一条路。
即便心中十分熟悉叶府布局,但在这深夜中,他还是有些头大。拐了三回后,苏景琮才终于找到正路,踩在房脊上悄无声息的走动。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换上一身夜行衣,不然这会儿哪怕在屋顶上大摇大摆的奔跑,都不必担心被发现了。
脚下楼阁是叶府中的佛堂,叶家老祖宗原配妻子在世时,一直崇信佛道,当叶老夫人去世后,叶家老祖宗为纪念她,便建造了一座寺庙。从京城千里迢迢远赴太安,那座香火日渐旺盛的寺庙不可能随着一块搬过来,叶家老祖宗只好又在家里建了这座佛堂。
已是深夜,佛堂中却灯火通明,一个秀气女子跪在蒲团上,诚心祷告。
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的娘亲身染重病,那个没良心的父亲眼见她娘亲病入膏肓,又加上她是一个不带把的赔钱货,直接离家出走,一分钱都没留给她们娘儿俩。为救治娘亲,她在脖子上插了一只草在集市上卖身救母。后来,一个声音尖细的华服男人把她买了下来,一千两白银,交到了她手中。
只可惜,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她的娘亲还是走了,哪怕有皇宫里的太医亲自出手诊治。没了唯一的亲人,她被送入一个秘密所在,训练七年。
跪在蒲团上的女子突然抬头,望着绘画有十八罗汉的大殿穹顶,喝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