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琮转过身去,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回沈大人的话,正是小王。”
老人嘴唇颤抖,说不出半句话来,他拉着苏景琮的衣袖,往华府走去,也不管苏景琮是否愿意。其实这个年轻人若想挣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或许是他心中差一分进入华府的勇气,而抓着他衣袖的老人,让他打消了最后一抹顾虑。
有这位当朝正二品大员礼部尚书带路,再无人拦着苏景琮入华府。这位尚书大人,华府之人半点不陌生,华天在世时,与这个老头私交甚好,以至于皇帝都对这个老人颇有微词。
穿过中门直入大堂,苏景琮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跪在宽大的白幕布前,白幕后,是那位曾官拜正一品的前任国师的棺椁。苏景琮跟在沈在堂身后,慢慢走了过去,每一步都都走的艰难万分。
年轻的女子察觉到年迈的老人到来后,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沈伯伯,你来了。”
沈在堂没有开口,上了一炷香后,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似哭非哭道:“你爹这辈子,与沈伯伯争稷下学宫宫主的位置,赢了;与沈伯伯争国师的位置,也赢了;最可气的是,当初我们两人一同前往滇州游学,两个二十多快三十岁的光棍,结果你爹顺路就拐了一房媳妇。这件事你爹在沈伯伯耳边唠唠叨叨大半辈子,沈伯伯的耳朵都快被磨出茧子了。你说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呢?他都与我说好,要再唠叨十年二十年才行,他怎么就走了呢?”
老人已经泣不成声,华芙璃轻轻拍打老人的后背,为他缓缓顺气。
睁开双眼,老人仿佛看见躺在棺材里的家伙,与自己年少求学时的光景。那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那个尚有稚气的读书人,那个有远大抱负的读书人,怎么就这么睡了呢?
苏景琮终于走了过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泪水忍不住滑落,他轻声道:“师父!”
这辈子教过他的人很多,有教他习字的叶老丞相,有教他习武修练的魏爷爷和去世六年的宋爷爷,还有他身为太子时的三公。但在苏景琮心中,他只有一位师父,就是这个已经驾鹤西去的老人。
少年时心性不定,屁股在板凳上根本钉不住,娘亲把自己交给这个老人,随他开始打坐下棋。当时老人尚才中年,每日盯着少年必须打谱四个时辰,那时候华天就是年幼的苏景琮心中最大的恶人,每次见到华天,他连个好脸色都奉欠。
是什么时候,他对那个整天埋在棋盘书籍里的读书人看法变了?好像是那一场赌棋,北陆第一棋道高手南下寻求对手,下棋三十二场无一败绩,携大势来到京城挑战这个读书人。若那一场东唐这边输了,两国之间某些捉摸不透的气数,就会往北陆那边倒去,届时北陆四大王庭将短暂统一,南攻东唐,战火甚至会绵延上千里,无数百姓也将流离失所。
那一局棋下了整整三天三夜,观棋者中有七八个享誉诸国的九段高手,最终,那个中年读书人胜了,北陆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势,被他随手掐灭。
少年看到那个中年落子从容地模样后,暗下决心,有一天一定要代表东唐北上,与北陆下一局棋,然后像他的师父一样,战而胜之。
可是为什么您就这样走了呢?我特意为您带了一坛杏花酒,神仙佳酿,您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苏景琮把酒倒在地上,哽咽道:“师父,景琮来迟了。”
华芙璃看着这个年轻人,依稀能看出他少年时的轮廓。本以为这个人她此生再也不愿见到,为何现在看到他,她心中反而觉得他能来真好?
女子尽量平静道:“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