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摇摇晃晃站起来, 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周围, 可视野中还是有些模模糊糊的。
他的眼睛有些不好了。
“小黑。”燕洵冲着小黑伸手。
“爹。”小黑立刻凑过来,伸出爪子,放到燕洵手中。
攥着小黑冰冰凉凉的爪子,燕洵舒了口气, 又拿了小铲子一下一下的挖坑, 他有些看不清脚下的坑了,挖起来很慢很慢,坑里的土也很不容易弄出来,经常弄得坑坑洼洼的。
燕洵几乎忘了已经过去多久。
“爹?”小黑歪着头看燕洵。
“没事。”燕洵咧开嘴笑了下,嘴唇干裂破皮, 脸跟贴了一层人皮的骷髅似的。
其实当初燕洵下妖车的时候, 连带着还有很多给养,一些有自热装置的饭菜, 还有很多各种口味的粥, 便是清水也有不少。不但如此, 妖车还扔下来一亮带轮子的小车, 燕洵可以轻轻松松的拉着小车走。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特别多, 但足够燕洵这些日子的生活了。
只是他吃不下。
“我这是心病。”燕洵脚放在小坑里, 自个儿坐在边缘,一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边说, “心病难医, 却也有个好处。寻常人一顿饭不吃便饿得慌, 我却不会觉得饿……”
“哎,我现在倒是希望能钓上渐蓄美人蜥,也能钓上别的妖怪,这白来妖国一趟总不能什么收获都没有吧。”
“继续挖坑吧。”
一个个坑挖出来,还是半点收获都没有。
燕洵又拿出药丸放到嘴里,总算是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他总觉得药丸对身体的作用是越来越差了,也总是会忍不住去想,或许他穷尽一生也不一定能找到渐蓄美人蜥。
妖国的妖怪从来都是忽然出现攻城,又忽然消失,哪里是能主动找到的呢?
燕洵心中明白这是妖国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可明白归明白,渐蓄美人蜥一日找不到,他心中的那些想法就总是会冒头。
毕竟他就算再能耐,再能算计,难道还能指挥渐蓄美人蜥出现在他面前吗?
想也不可能。
“小黑,万一我出事,你就立刻藏起来,等镜枫夜回来。”燕洵终于是忍不住说,“他一定会出现的。如果咱们遇不上妖怪,那么我即便是有万一,也只会留下尸体。”
“爹?”小黑的语调有些疑惑。
燕洵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尸体’二字,但还是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常言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样的应当算不上是好人吧。毕竟……一直汲汲滢滢的带着幼崽们一步一步往外走,冒天下之大不韪,现在想想我自个儿都不相信,我竟是带着幼崽们到了最危险的边城,且一点一点的站稳了脚跟。”
“小黑啊,等将来你回去跟黑子汇合,便告诉他,我早已帮他铺好了路,不用担心别的。”
脑海中沈千银的脸一闪而过,燕洵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沈千银真不愧是沈老头的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做事从来都只考虑自己,拿着所谓的别人的看法当令箭,行害人之事。这种人比杀人放火更可恶,毕竟杀人放火也不过是短短的痛苦,可他们却拿着钝刀子,专门往不能反抗的人身上割肉,一刀一刀的,足足三千六百刀,简直是那种最严苛的凌迟酷刑。
偏偏在大秦律法改变以前,还不能给他们治罪。
在燕洵看来,像是沈老头、沈千银这种从根子上折磨一个人,还把自己放到道德的制高点,行刽子手之事,是最为可恨的。
“黑子这样的,沈书郎这样的,天底下又有多少呢?”燕洵叹气一声,扶着战伞站起来,继续挖坑。
他挖的坑越来越浅,越来越吃力。
渐蓄美人蜥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别的妖怪也没有出现过,要不是知道这里是妖国,燕洵都几乎以为自己被世界遗忘了。
有时候他又不可抑制的想起上辈子的事,总是恍惚的以为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但他又总是很快惊醒,明确的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场梦,以为留在边城的那些幼崽们是如此真实。
眼瞅着天要黑了,燕洵打起最后一点精神,一点一点的挖坑,总算是挖出一个斜着往下,里面有横过来,可以容纳他和小黑的坑洞。
躺在黑漆漆的地下,燕洵用力争着眼睛。
“有点像躺在坟墓里。”燕洵轻声道。
小黑没反应,他很喜欢晚上跟燕洵一起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很安心很安心。所以每次只要一躺下,他就会很快睡着。
*
蛋弟弟终于忍不住了。
虽然他们这些小幼崽乖乖呆在水泥楼中,明哲保身,不参与战功的事才是对的,但朝廷派来的功曹行事太明目张胆,就差直接指着幼崽们的鼻子说些什么了。
且燕洵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都觉得燕洵定然是凶多吉少,那么再落井下石就顺理成章。
只要燕洵倒下,那么所谓的幼崽保育堂又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都不算。
而蛋弟弟早就跟幼崽们合计过,如果妖车引着妖怪去妖国,片刻不停歇的话,那其实妖车坚持不了很久。到现在妖车还没回来,燕洵也还没回来,那往后燕洵再回来的机会就无限趋近于零。
妖车电量不足,便是里面的机关再精巧,没有电来驱动,只凭借机械手柄的话,妖车根本就躲不开穷追不舍的妖怪。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幼崽们却清楚的很:进化后的铜爪鬣狗妖不但嘴巴力气更大,爪子也更加锋利,不但能笔直的冲上外城墙,若是追上妖车,定然也会对妖车形成损伤。
天上飞的归元虫叶妖看似没有什么,可也防不胜防。
原本当初燕洵提议去妖国就几乎是一条不归路,想要顺顺利利的回来,除非发生奇迹。
现在幼崽们等了又等,没等到奇迹,那往后燕洵回来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小。
“我要去外城墙看看。”蛋弟弟郑重其事道,“想去看看。天天窝在屋里,咱们是退了一步又一步,他们却以为咱们好欺负,不停地得寸进尺。我已经听说他们甚至想要给我阿爹直接定罪,这是以为墙倒众人推了吧。”
这些日子蛋弟弟一点都不好受,他并不害怕被圈在屋里,他害怕的是燕洵可能真的不回来。
蛋弟弟背着手,站在窗台上,看着玻璃窗外面,“不管阿爹回不回来,我都要去外城墙看看。就那么几个人,要是真能兴风作浪,那咱们对边城的态度也要变一变了。”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恰恰相反,身为燕洵亲生的儿子,他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那些燕洵做每一件事的用意,只要他愿意去想,就很容易都能想明白。
“哥。”蛋红红倔强的仰着脸,使劲瞪大眼睛,不让自己看上去泪眼汪汪的,“你真要去吗?”
蛋弟弟重重的点头。
其他幼崽出门都不合适,也很危险,而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