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猫一整晚上都折腾着打熬身体, 那叫一个热热火朝天,虽然他没发出声音,可灰鹿能就这么睡着吗,便也陪着一晚上没睡, 心里头思绪万千的。
等着天一亮明猫端着铁盆就窜出去,跑去接了热水洗脸洗手漱口, 又仔仔细细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这才叫上灰鹿一起去饭堂吃饭。
他们这些道兵吃饭只修要拿着管事专门给准备的木牌就好, 不需要额外拿银钱。
饭堂有一个个窗口, 里面摆着一个个大饭盆,想吃什么样的菜只要出示木牌,里面的人看到了就会给舀满满的一大勺。不过肉菜只能要一份,不能全要肉菜。
另外一边有面饼和馒头, 管饱, 想吃多少吃多少,唯一的要求是不能浪费, 一旦被发现浪费, 那么往后吃饭的时候都会有管事专门安排的人盯着, 而管事安排的这些人全都是伙夫长以上,甚至于有时候还会有副将来盯着,反正是自从有个道兵浪费一次,结果来盯着他的人竟然是杨琼以后, 他就再也不敢浪费, 别人也不敢浪费了。
能成为将军的道兵, 那能简单吗?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瞪着眼睛盯着你看,那也够受的。
灰鹿也得了一个木牌,他打了自己喜欢吃的豆芽和鸡腿,拿了两个馒头 。
“你就吃这么点儿?”明猫给自己拿了五个大馒头,打了冒尖的好几个菜,两三口就吃下去一个馒头,见着灰鹿就吃那么点儿,十分惊讶,连忙说,“可是不和胃口?我跟你说,别看这些吃食简简单单,那可是真的好吃。山珍海味咱也不是没吃过,其实滋味也就那样。”
“不是,我吃这些就饱了。”灰鹿小声道。
他本事小,又不敢去冒险,平日里能得到的吃食实在是小,便一直缩着身体吃,久而久之胃口就变得这么小了,也正好让他看上去还是细细瘦瘦的,模样更好看了。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怕也就是模样了。
明猫不赞同的看着灰鹿,把自个儿的鸡腿夹了给他,“多吃点,等会子咱们要去妖国,那里现在还是战场呢,得多吃点,万一战死了,吃饱这顿饭也值了!”
哦对,等会子就要去战场了,可他为什么没有逃走呢?
“你不怕吗?”灰鹿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他很害怕上战场,很害怕去妖国,怕死。
“怕?谁不怕?”明猫馒头都快吃完了,菜也吃的差不多,这才慢下来,“可是怕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就不上战场了?以前我是想着混吃等死,能过一天日子就过一天日子。可去了一趟歧元县……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燕大人叫咱们上战场,那咱们就上,毫不含糊!”
“咱们跟燕大人比起来,算得上什么呢?”
燕洵为歧元县做了那么多事,歧元县所有百姓全部揭竿而起,是他向贾求孤提议让这些百姓服劳役,而不是给他们定罪。是燕洵主张开通运河,让歧元县有一条横穿而过的运河可以灌溉农田。
是燕洵主张规划歧元县,让这块地方变得与众不同。
是燕洵才让歧元县重新有了驻兵。
这一切的一切明猫都看在眼里,他就特别佩服燕洵,自个儿跟燕洵那么一比,就瞬间什么都不是了。
跟燕洵那么一比,他瞬间就觉得上战场也不算什么,哪怕是战死了也绝对是死得其所。
“你要是怕就不去。”明猫说,“等会子见着燕大人,你直接说害怕,大人不会让你去的。在歧元县的时候,我有个同僚见了血就晕倒,我们还嘲笑他来着,是燕大人说那是一种病,天生就不能见血的,便特地给他安排了不会见血的差事,听说现在已经成了管事,很威风呢。”
“甭管怎样,只要说出来就好。”
灰鹿听着明猫说的话,就想着大不了等到时候跟燕大人说自己害怕好了,他还有机会不上战场的。
这么想着,灰鹿就跟明猫一块儿吃了饭,整理好自个儿身上的衣裳,一块儿去了水泥楼前面。
这栋水泥楼在灰鹿心目中是很高很高的存在,高到他只能仰望,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平日里这里进出的全都是那些大管事,副将,甚至是大将军,当然还有小幼崽们。
像是灰鹿这样的存在,根本没有机会靠近水泥楼,便是远远观望的机会都没有。
灰鹿主动站到最后面,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搅着身上崭新的衣裳,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知道自己就快要开口说害怕了,可他又觉得自己如果说了,实在是太不要脸。
站在前面的道兵原本懒懒散散的,忽然全部站直身体,灰鹿也赶忙跟着站直身体,抬起头就看到了远处的燕大人。
当初在城外惊鸿一瞥,只不过那时候的燕洵戴着面具,可眼前的燕洵没戴面具,灰鹿这才知道什么叫天人之姿。
“你们都知道了吧?”燕洵笑眯眯地问,“没错,今儿个就是打算叫你们通过外城墙小门去妖国!”
所有的道兵都是面色一肃,却没有人惊慌失措,也没有人说话。
他们还记得自己曾经在钦差大人的仪仗队中,还记得他们是从歧元县来的,还记得这里是边城,还记得边城的道兵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拼死杀妖,而他们同样是道兵,又为何不能上战场呢?
明猫甚至是眼珠子都有些红了,他恨不得立刻冲上战场,杀一头妖怪回本,杀两头妖怪就是赚了!
“如果有谁害怕的,可以现在站出来,我会安排别的差事。”燕洵道,“不用觉得会丢脸,这很正常。我有密集恐惧症,不敢上战场有的也是一种病症,回头找小花看看,一般小花都能确诊,只要是真正的病症,那么往后都不会让你上战场。”
灰鹿心动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有这样的病症!
他想站出来!
“跟你们一块上战场的还有驿站道兵,他们当中就有好几个人不能上战场,也是因为害怕。”
听到燕洵这么说,灰鹿更心动了。
他的手慢慢攥成拳头,甚至是嘴巴都张开了,想要把心里头咀嚼已久的话说出来!
“大人。”镜枫夜忽然开口,递过来一碗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苦涩味道的汤药。
燕洵顿时变脸。
原本他不用这样频繁的喝汤药,是花树幼崽写了脉案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保育堂医馆,霍老给开了方子来,叫燕洵一个时辰喝上一碗汤药。镜枫夜拿着霍老的方子就跟拿了圣旨似的,接连摆了十来个炭炉熬汤药,燕洵就算打翻一两碗,后面也都还有准备着的呢。
“成,我喝。”燕洵皱紧眉头,心里头知道这东西喝了对自己身体好,可还是接受不了汤药苦涩的味道。
憋着气,一口气喝下去,燕洵感觉自己简直是生不如死。
镜枫夜又端过来一小碗糖水,只有不多不少一小口。
燕洵赶忙喝了。
“我这……喝了药就得昏昏沉沉的,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会跟你们一块儿去妖国……”燕洵刚挣扎着说完这句话就倒下了,刚好倒在镜枫夜怀里。
眼瞅着燕洵倒下,一直躲在水泥楼里暂时没上战场的小幼崽们才都出来。
蛋弟弟背着手仰着脸看闭着眼睛昏睡的燕洵,啧啧道:“阿爹啊阿爹,你也有今日!霍老开的药方你能抗住?霍老可是给我们写信了,既然不能叫阿爹你老老实实的养猪,那就用药拿住你!嘿嘿!”
睡着的燕洵很安静,跟平时完全不同。
蛋弟弟觉得霍老开的方子简直是绝世良药,每每燕洵喝药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会跳出来说几句。
“蛋弟弟,他是你阿爹。”镜枫夜低头瞪蛋弟弟。
“哼。”蛋弟弟才不怕镜枫夜呢,不过也没有继续说,而是哒哒哒跑到前面冲着道兵喊,“方才我阿爹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谁害怕的快些站出来,我哥现场诊脉,真有病症的立刻离开,你想上战场也不会让你上。我阿爹说话算话,会去战场上睡觉的,我们会保护阿爹,当然也会保护你们!”
巴拉巴拉说了一通。
终于有一个道兵站了出来。
灰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道兵,他知道那个道兵出身世家,修为高深,且文才也非常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灰鹿觉得他应该是装的,世家中人总是更加惜命一些。
“你确实不能上战场。”花树幼崽问了道兵几个问题,又给他把脉,“心理问题,天生的,克服不了。回头我给你写个文书,你以后就不要接触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安心做文官吧。”
“可我是道兵,我有修为,我的修为很高。”道兵窘迫道,“我的病能治好吗?”
“治不好。文官不比武官差,做好了一样能帮助边城抵抗妖怪攻城!”花树幼崽就说,“你先回火车站,问问那边的管事,领个简单的差事先做着。”
道兵还是有些遗憾,他是想问问自己的病症能不能治好的,甚至是他以前都不以为自己有病,可花树幼崽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走到一边。
灰鹿看着那个道兵,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他忽然不想站出来了。
他想去外城墙,想上战场试一次。
他是卑鄙小人,是不择手段往上爬,可他也想光明磊落的拿战功!
再没有道兵站出来,灰鹿就看到另外一边又来了一群道兵,他知道这些道兵是哪儿来的。
边城周围的驿站全部都被燕洵摧毁,里面活着的道兵都来了边城,全都住在边城火车站中。当初幼崽们撤离的时候也没有忘了他们,给他们承诺过会安排好他们,结果现在给了他们一个上战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