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弯月西坠,天上几点稀疏的星子散落,山下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山腰小阁夜焚香,烟满平林月满床。
燕青松自榻上起身,借着月光开门走到院中。僧人房里的灯尽数熄了,院里满地月光,竹影凌乱,夜风习习,竹叶沙沙。
他跃上高墙,望见寺院后面一处茅庵里还透着烛光,那一定是星落栖身之处了。
她……是在等自己?
提起衣袍足下仿佛是乘风而行,几个起落便已经立在茅庵前的一株粗壮竹杆上。
“师父,休息吧。他也许今日抽不开身,毕竟这山顶上耳目众多。”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出来。
“是啊,师父,今日我与师妹都已见过前辈,只要他在山上,一定会寻来的。您就放心吧!”
这个声音……是白日那个青年?竟是她的徒弟!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高处不胜寒。”一个清灵的女声传出来,如深涧寒潭一般清冽,细听声音里含着轻颤。
是星落!是星落啊!燕青松应声落地。
“前辈,快请进!”青年推门出来。
燕青松快步上前,在与青年擦肩的瞬间停下脚步,侧身轻声问,“小伙子,你看我一身可都得体?”
青年没料到他会如此问,先是笑了两声,才回适:“前辈自然有前辈的风采,况与师父是多年旧友,形象早已印入脑海。前辈你就放心进去吧。”
犹豫下,想想事实也是如此,燕青松拍拍青年的肩膀进去了。
“前辈!”女子在门口朝燕青松拱手,“师父等前辈许久了。”
“哎!”燕青松答应一声,心中翻涌起无数过往。
女子轻轻将门带上。
简朴到极点的庵内,一个青衫布袜的妇人背对着他。用树木切割的木板搭成案桌,上面有两个小菜,一小坛酒,一本泛黄经书,一木鱼,一串佛珠。一旁边几上的烛台底座上积了几层烛泪,墙上挂着一幅人像白描。
燕青松只觉喉咙像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张着嘴没发出声音泪却先流进了口中,苦涩难明。
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的并无太大差别,依然苗条婀娜,只是……只满头银丝了啊。二十年了,二十年如一瞬间,红颜白发,仿佛在旦夕之间。
“星落……”终于哽咽出声,收回伸在虚空中发抖的手,燕青松抹了一把泪水。
“过来坐吧。”妇人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几欲垂下的泪,她的泪本早已濒临干涸,这次也是悬了几悬,勾在了睫毛上。
燕青松盯着那背影一步一步走过去,沉重、懊恼、自责,终化成眉间一拧的心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星落,你、你好吗?”
妇人见他坐定,抿嘴笑着用自己的帕子为他擦擦眼泪,“师哥,都这把岁数了,你怎哭成这孩童模样?”
她语调温柔,燕青松却如受了严厉指责一般嚎啕大哭。
呜呜咽咽,百转柔肠,让人闻之生悲听之断肠。
青年跃上竹梢,执一只玉箫吹起来,悠扬婉转,柔化了不少凄苦。女子呆呆坐在竹林石凳子上,仿若也将自己代入这场久别重逢中。
“好了,师哥。”妇人走到燕青松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都过去了啊……都熬过去了,我们终于又相见,是开心的事啊。”
燕青松难难收住外泄的情绪,抬起头,看着她包容的明眸,星落真的不怪自己?“星妹……我……”
“我都知道,这些事本就是我们要度的劫数,怨不得别人。二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变迁,有些事也该看到尽头了。”叶星落返回坐位,“知你在寺中一定吃不惯斋饭,但我这里也无荤腥,只是有些杂酿酒,你再将就吃些。”
“有酒就可下饭,这就很好了。”燕青松拾起筷子夹菜。
叶星落将酒为他酙满,“二十年来我已习惯青灯古佛,酒也不能陪你喝了。”